西湖旧时光

每一座城市都应当有一处,用来藏匿这座城池的体温与记忆。或许间或有二三文艺老中青留下感慨,证明这样的一座城市曾经是真正地生动过。
西湖是一个漂亮的例子。

西湖的出现归功于晋朝太康三年时的福州太守严高筑子城(晋安郡)的时候为了便于农田灌溉下令开凿了东西二湖,当时将城市东西北面诸山上的水引入两湖中。后东湖逐渐湮灭,西湖和福州城一起开始了长达1700年的历史跋涉。

西湖在王审知身上真正开始有了生命。
到了五代之时,王审知沟通了东西二湖,并开了河道使得西湖和闽江相通,死水变活水。城市的河渠就是城市的脉络,行经走脉永不止息。
西湖带来的城市好气象应该很得王审知三儿子王延钧的欢心,为此他专门在城内修了一条复道(也称作“夹道”,即在河两边建上高墙保持私密)通往西湖,大概就在现在鼓屏路到省发改委的位置上。他还在西湖内建了一座水晶宫,以收集美女,游戏人生为职业。明代西湖八景之一的“水晶初月”说的正是这个水晶宫的景致,而另一处现在可看见的更衣亭,相传为他与王后嫔妃们游湖时更衣休息的地方。
还有这么一出著名的闽剧《荔枝换绛桃》,在50年代末还被香港的电影公司搬上了荧幕。其中的一个版本是这么讲的,住在三坊七巷隔河为邻的画士艾敬郎与少女冷霜婵却在西湖邂逅,并一见钟情,然而冷霜婵却被强抢去了水晶宫,最后悲剧收场。
故事很多,历史很妙,也就是因为这个败家子王延钧,西湖从此成为了福州城的后花园。

后来宋代的福州知州后来的宰相赵汝愚在西湖中建了登澜阁,并且部分地向民众开放,西湖逐渐成为游览胜地。宋朝闽地的大学士蔡襄在他的诗中提到“尽日旌旗停曲岸,满潭钲鼓竞飞舟”,描述的正是端午节这一天在西湖赛龙舟的经典节目。于是乎,从宋朝开始,西湖从独乐乐变成了众乐乐的好去处,应当也成就了不少当时的大好青年男女,美事一桩。
一个地方美起来当然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民众和旅人,曾在福州当过官的辛弃疾在他的《辛稼轩集》中专门辟了《八闽之什》来写福州,有许多首诗词就专门为西湖而写,写西湖是未嫁的西施,写西湖儿童的欢笑,美极。

到了清代,西湖逐渐淤塞,豪强趁机侵占土地,也有一些周边民众开辟淤塞之地来开园种菜,这时的西湖如同它所在的王朝,岌岌可危。林则徐对于福州西湖的影响大概如白居易之于杭州西湖,他果断地倡议重浚西湖,修筑石堤,为他的偶像李纲修祠堂(桂斋),救了西湖一命。

给了西湖第三次生命的是民国1914年的许世英,那时的西湖比林则徐看到的景象更为惨淡,整个西湖甚至快要沦为干田。
当时新兴的民国政府还有高涨的建设热情,疏浚西湖的请求很快得到财政上的支持,给钱干脆办事当然也高速,在许世英手上西湖的气血重新畅行无阻日渐红润,也是在他的手上,福州西湖首次对全部民众开放了,西湖首次以城市公园的面目出现了,并且,免费。
那时候还发布了十条禁令,如果对西湖有不法侵占或者搞破坏的,可是被抓去吃官司的。
许世英还做了一件事情,让就是召集了以何振岱为首的一批文人,为西湖撰写了25卷的《西湖志》,为今天西湖的改造提供了复原的范本。
而这批文人在写完《西湖志》之后,也赖着不走了,在西湖修葺一新的宛在堂成为了当时福州文人的据点,春秋雅集吟诗作对描画山水。
这个宛在堂从明朝初建开始就一直是闽籍文人吟诗聚会的场所,几次损毁几次重建,乾隆年间还在堂中设立诗龛,而后祭祀1400年间的闽籍诗人约270人,有一本《福州西湖宛在堂诗龛征录》就详细的记载下了这些遗落在历史尘埃里的诗词歌赋。

五四运动爆发之后,这里成为了爱国的进步青年们的集会地。当年北大一个叫做郭钦光的学生被军阀打死,消息到福州误传郭是福州人士,加上彼时浪人土匪在闽地作恶多端,血气方刚的福州青年们一听就炸了,众人聚集在西湖的开化寺,群情激昂,这还只是在1919年的5月7日。以当时不是太发达的消息网络来说,反应速度之快也说明他们真的积怨已久。到了5月24日反军阀反日本鬼子的运动到达一个小高潮,开始主导运动的进步学生突破了军警的阻挠,聚集在西湖为在北平的动乱中丧命的学生哀悼,并且发出了抵制日货和反日的声音。整个福州好像都听到了从西湖发出的声音,五四运动当中福州人的表现相当激进。
很难相信,今日静好的西湖,曾经这样激动过。

1938年以后,因为战争的关系,西湖成了临时的伤兵休养所,这些伤兵没有得到当时政府的抚慰,也无经济来源,成天在西湖转悠手里拎两个玻璃药瓶,路人经过,故意撞去,药瓶碎了,耍起无赖要钱,渐渐地大家都不敢去西湖了。
而四十年代初的西湖,据福州博物馆馆长黄启权先生回忆,1943年他从马尾到福州来考初中,住在西湖附近的老师家,每天都要横穿西湖才能回去,那时候的西湖公园里常常有停棺,绵延到梅峰宾馆那一带都是。一些或者穷苦或者迷信的福州人把亲人的尸体停放在西湖,稍富裕的人家还有一副木棺,穷人盖个草席就算完事了。
1944年左右的西湖,一片恶臭,阴森恐怖。

解放后西湖迎来了短暂的春天,政府号召干部与民众来共同整治西湖,模糊了的西湖终于再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线,并且正式作为一个公园开始售票了。
生在医药世家家住三坊七巷的郑子端先生,五十年代就常常被父母带去西湖游玩。而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西湖的花船。坐一圈就要十块钱,一圈不过半个多小时。当时家境优渥,父母在周末夜晚就会带他去,花船很大,中央有案几,案几上泡一壶热腾腾的茉莉花茶,一边还有一个美人靠,大家可以在湖上喝茶闲聊赏月。
福州民俗专家方柄桂先生那时也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和家人在端午节坐船到西湖看赛龙舟的情景则是他对西湖最不能忘怀的一幕,平日闲时他们也会乘船到西湖,常常停靠在现在省博所在地的关家村钓鱼钓螃蟹。不过这样美好的西湖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

1969年12月,黄启权作为福州第一批的下放干部离开了福州,而另外一部分留在福州的干部则被派往了西湖,他们接到了上面的最高指示:“颐和园也要种粮食”,于是西湖便成为了重点改造对象。
七八十年代担任西湖管理处书记的黄开振先生则是第二批来到这里的干部,他来的时候西湖已经大面积种上了水稻,能用的土地都用上,古木不知被砍了多少,现在的儿童乐园一带当时被称为橘子洲,上面种满了橘树,结果橘子一个也长不大。
被分配到动物园的黄开振,那时的工作就是饲养鸡鸭牛,而那些曾经在动物园里待着的动物,小型的养不好死了,死不了也宰了送食堂大家一起吃,大型的卖掉送掉就是不能留,反正那时你想去动物园玩,就只能参观鸡鸭牛这些劳动人民的忠实伙伴。五十年代还有不少渔民在西湖打渔为生,到了那个特殊的年代湖中的鱼也被禁止打捞——因为这也是“封资修”的错误行为!

马克思说,事物的发展都是螺旋式上升的——这句话套在福州西湖身上实在精准。文革一结束,西湖成为福州第一个要恢复起来的文化生活重地,黄开振也没离开西湖,而是开始主持西湖的建设工作,疏浚、引进娱乐设备(建儿童乐园之类)、举办花展……门票则是从3分钱到5分钱到后来最贵时期的20元再到现在的完全免费。西湖的螺旋式上升未尝不是福州的螺旋式上升呢?回忆起七十年代末的荒芜到八十年代的假日人人必去,今年已经八十岁高龄的黄开振老先生除了一丝自豪外,还有些惋惜,他总觉得要是有更多的资金,那时可以把西湖改造得更好。

不过对西湖的改造一直都没有停歇过,2007年,新一轮的大改造又拉开了帷幕,先是把西湖的外墙被拆掉,整个公园通透了起来,动物园的撤离,给西湖老景点的恢复做好了准备,现在左海也将纳入大西湖的范畴。这个意图打造大西湖,将之建成文化地标的计划将效果如何,得看去西湖的你。
在西湖近2000年的历史当中,惊艳有时,磨难亦有时。可是只要西湖一直存在下去,“折腾”应当永不消停——谁让我们爱它呢?!

2008年12月号《家园》上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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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旧货摊上淘到的老照片,通往省博的玉带桥,作者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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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玉带桥,是一座叫马福桥的木桥,图片作者为已故摄影家欧阳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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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最呣愛行頭張圖裡邊的許條橋... 總是驚在最高點跋落水
最愛還是閩東語(Eastern Ming Language)..., 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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