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城民俗大家谈:承载千年文化的基因——宁德方言[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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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本乡部分文化人,编辑一本《蕉城方言荟萃》。内容十分丰富,读来妙趣横生,由此引起不少联想。今就所读方言著作之体会,以及对乡音的一些感觉、看法,写来与乡亲们共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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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里不同腔,十年不同音

——变化中的宁德方言

  四五十岁以下的宁德人,多半从小受双语教育长大,能熟练使用两种甚至三种互相不能交流的语言。这在五六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那个时候,外地人进入乡村与民众交流,还要有翻译。
  随着社会交往的扩大,宁德人①与外部世界交流越来越多。即便在穷乡僻壤,操普通话交流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完全听不懂北方话的人,已很少数。在城区,普通话的普及程度更高。大体上是这么几种情况:从家庭内部来说,二十至三十岁的年青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交流,基本上以普通话为主;二十岁来岁下以的青年与其父母之间的交流,城区以普通话为主,农村以方言为主;同辈年青人之间的交流,城区亦以普通话为主,在乡村普通话也占很大成份。有趣的是,年青人经常使用一种方言与普通话混合的语言。在社会交流方面,不同行业之间方言与普通话的使用范围、频度也是不一样的。较大规模的服务网点的从业人员,基本操普通话;公务员、事业单位从业人员的公务活动、与服务对象交流,基本操普通话。有趣的是,在世俗生活如婚丧喜庆的场合,凡属发布公共信息——如婚礼主持用语——用普通话,而亲友之间的交流,则大部分用方言。这种状态,几乎只在不到四十年内的时间形成。其原因相当简单,就是普通话的的社会交际功能的影响以及移民对宁德当地方言的冲击。
  语言是有生命的,宁德人的双语状态在变化与动荡中。
  宁德话的基本腔调,专家认为,早于唐末,就基本形成②。宁德建县于后唐,公元933年,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宁德曾于宋代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划出西北区域关隶镇为现在的政和,于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分出周宁 ③。作为一个地理的概念,宁德的区域范围基本稳定,作为一个文化的概念,有特定的方言,特有的民间传说、谚语等内容及民众的乡土观念。这些也有很长的历史。
  明、清及民国时期,宁德人能说北方话的人一定很少。现在的普通话,是在北京话的基础上形成的。而北京话,据说也只是明中期及满人入关之后才定型的。当时的官话,更多地接近于吴语,即现在长江下游一带的语言。现在我们难以想象宁德宋代状元余复在开封时,操何腔调与皇帝对话;难以想象林聪在北京时,用何腔调为宦四十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古时官员遵行规避制,来宁德当官为吏的,皆家住千里百里以外,不属于福州方语区。如宋时绍兴人陆游、明时广东人林时芳、清时河南人汪大润等等。可以肯定,他们与宁德当地人的交流是通畅的,他们说“官话”,或努力学习当地方言。他们可能与一部分能听懂官话的乡绅交流,再或者,县衙门中的吏,本身就起着翻译的作用。这种情况直到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初,仍然没有根本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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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鉴于叙述语言问题的方便,本文中的“宁德”、“宁德人”,专指千年以来具有固定地域的宁德县及人群。
  2, 见《福建方言》25页。作者李如龙。
  3, 见《宁德县志。大事记 1994年版》。近年宁德改称“蕉城区”,属特例,暂不作为一个地理概念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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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的宁德民众,对学习普通话有着很大的热情。早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宁德有一部分青年操着尚保留浓浓宁德腔的“国语”,四处炫耀。被乡亲称为“假沙”①,假的沙县。但无论如何,这正是全国通用语言进入民众阶层的开始。新式教育的发展,对普通话的普及,也到了重要的作用。民国时期三十余年,宁德从民国初国两所县立高等小学开始发展,到四十年代末,已有省立中学一所,六年制国民小学12所,四年制国民小学31所②。彼时中学生,已能熟练使用国语。因而当北方干部大批南下到达宁德乡村开展土改、剿匪时,通过翻译,开展工作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了。这些北方干部,被宁德民众称为“两个声”,意为不同之音。然而,不同之音并非只是北方语言,江浙、闽南、莆仙、广东甚至还有外国的语言,也在百年来的近代史上,陆续进入宁德,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和改动了宁德方言。特别是新中国建立之后,外来人口大量进入宁德城关,对宁德的方言有了很大的冲击。
  操宁德方言的标准音———蕉城音的人,在五十年前,不过两万余人。出城数里,到漳湾金涵一带,语音就有变化了。近年城市急剧膨胀,移民使城区人口增加了数倍,操纯正蕉城音③的人,在城区内,已是“少数份子”了。与福州等规模巨大文化影响大的城市不同,宁德没有一个被语言学家称之为“向心型”的中心,方言的变化,是相当明显的。
  相对于普通话来说,宁德话可称之为一种“复杂”的语言。汉语字音,由声母、韵母、声调组成。现代汉语声母二十一,韵母三十,声调四声。宁德话声母少,为十五个,其中还包括了直接以韵母为头的零声母,然而韵母却有七十八个之多。并且,声调有七个。除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之外,还有阴入、阳入、阴去阳去之分④。因此,用现代拼音法或普通话读音的汉字来注释宁德发音,有许多字音是没有办法表达出来的。声调中的入声使用也十分有趣。年青人听老辈人说普通话,常有入声。如中国之“国”、“打铁” 之“铁”等等,土味十足。然而这也正是母语的影响。这种影响来自久远的北方,而非仅宁德一地如此。但是,这种古老的语音正在急速地变化之中。
  据专家说,以蕉城音为代表的宁德话,五十年代时,还保留着完整的中古阳声韵、入声韵三套韵尾。这在闽东方言所属的各县城关话中是绝无仅有的。现在这三套韵尾已“从混乱到归并,在年轻人口语中已基本完成⑤”。宁德话的变声,变音、合音等情况老年人与青年人有相当大的不同,一些词在上年纪的宁德人口中,后一字的声母往往是前一字的韵母,或将后一字的声母减去,如“银行”、“政府”,又如“钱纸”、“鸭子”等等。这种变声、变音、合音的口音,在老辈人与年青人中,已大不相同,只有“金溪”、“咸村”等专有名词,还保留着这样的读法。
  从词汇上来看,更有着巨大的变化。一些旧词,年青人闻所未闻,一些新词,老年人十分陌生。前者如:“影戏”、“番钱”、“牙人”、“回力A”、“鞋套屐(木屐)”⑥,乃至“合作社”、“公社”、“大字报”、“米证布票” 等等。后者如“网聊”、“的吧”、“超女”、“恶搞”等等。也有些复古的词,如“手信”、“题缘”等亦逐渐侵入现代方言口语之中。
  宁德方言中一些承载着历史文化信息的成份因此而逐渐消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此,这本《荟萃》出版,正当其时,有着特殊的意义。

  那么宁德话,是怎样的一种语言呢?按照料教科书的分类。中国汉语分为北方方言、吴方言、粤方言、闽方言等数种,而闽方言内部,也有八九种之多的次方言。如闽东(福州)、闽南、闽中、闽北、客家、莆仙、南平官话方言岛等等。宁德话,属于福州方言,或称之“闽东方言”。同属于福州方言的,大体就是闽江中下游一带地方,还包括闽东数县。外地人,特别是北方人可能认为闽东方言就是一种可以通行于整个闽东及福州地区的语言,闽方言就是可以通行于全闽的语言。这其实是极大的误会。事实上,就在福州方言内部,也可分为南片两片,宁德方言属于“北片”。在同一方语区内,仅能勉强交流。那么,宁德话有何来历?这得概述宁德的历史与地理,唯此方能解释破译千年文化的基因——语言的有趣与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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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见原宁德政协编《文史资料第四辑》
  2,见1994年版《宁德市志。卷二十四 教育》728页。
  3.见1994年版《宁德市志。卷三十一 方言》,“纯正”之意,特指蕉城中老辈人的语音。
  4, 见1994年版《宁德市志。卷三十一 方言》934页
  5, 见1994年版《宁德市志。卷三十一 方言》934页。
  6, 见《蕉城方言荟萃》,作者黄建琛、陈玉海、姜翔华、黄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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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古语的化石库

——宁德话的由来

  如前所述,专家认为。闽东(福州)方言,定型于唐末与宋初。然而,这种语言,并不等于王审知等河南光洲固始的数千军人以及此后大批中原民众商绅带来的语言。由这些统治者或上层人物所带来的语言,不可能完全替代原来民间早已通行的语言。并且在他们到来之前,数百年里,福建已接受了中原汉人的一次次进入。据《福建通史》,中原汉人进入闽地,大规模的就有三次,时间跨度为公元六世纪到十世纪,而此前此后零星的“渗入”,则难以计数。然而,唐末这次中原人的进入,对闽东语系的影响巨大,以至于有人认为现在的福州话可以与当今之河南固始县的语言相通,前往河南实地验证等等。孰不知今之中原人所操语言与千年前相比,早已变化;而王审知等所操语言亦融于福州当时语言之中,经过交汇,才形成现在以福州话为标准音的方言区。
  宁德位于福建闽东,由于地理隔绝的原因,较迟得到全面开发。汉文化较大规模地进入闽东,在魏晋之际。做为一种只有在较大规模物质基础上才可能产生的精神文化象征——公共建筑与宗教建筑,闽东“第一寺”建善寺始建于南齐永明元年,即公元483年①。但是一些中原人氏,或者汉化的吴越人可能早已进入闽东,并在此留下一些印迹。如东汉末年江苏人左慈②。那么,在此之前,是哪些人在闽东居住呢?
  就是《史记》中所载的百越族人。至于百越人从何而来,是原始人类的衍生,还是多批次地从远处迁徙而来的,就不可考了。据不久前美国夏威夷大学人类学者到霞浦考察南岛语族古人类文化遗存的情况,可以得知闽东沿海,数十万年前,就有人类遗迹。一万年前,在一些河谷地区,已有人类活动,四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已形成聚落③。从新石器时代算起直到闽地见诸于史,这几千年的时间是怎样一种状况呢?《八闽通志》为我们理出一个“史前时期”的大体上的线条。总的来说,周时“七闽”,春秋属越,战国属吴,秦设闽中郡,汉初属闽越国。汉武帝时属会稽,三国属孙吴。
  春秋战国时期,福建西为楚,北为吴,楚吴在不同的时期,都曾影响着福建这一片崇山峻岭与河谷中居住的人群。这里的原住民以蛇为图腾,文身断发,好斗,善操舟,多居住于河谷地区等等④。至汉代,武帝将福建大部分人口迁往江淮地区。直到汉未天下板荡,长江以北大量人口迁往江南,也随着人类经济技术的发展,对新的土地的开发,福建的人口才逐渐多了起来。建安(三国时期)初年,全闽仅有一郡五县,闽东属侯官县地。百余年之后,晋初时福建设建安、晋安两郡,各属六七个县,两郡俱隶属扬州,行政中心远在南昌与九江5。这一阶段,闽东在史书上的记载开始出现。最早见诸于史书的,是三国时吴的“温麻”船屯。从有的史料认为“温麻船屯”在连江的情况看,很可能闽东沿海目力可及的这一带,都可泛称为“温麻”地。在三国东吴的统治力量进入闽东时,当地的人口究竟有多少,没有准确的数字。但是,这些人口显然大部为原住民,而非来自中原的汉人。这时,他们主要操什么语言呢?就是所谓的“蛮语”。正如史书上所述:“温麻之号,时近蛮语。”有意思的是,记录这一地名的人,不是中原汉人,甚至不是汉人,而是汉化的吴越人6。同为越人却称之“蛮语”,他们听到的这古怪的,找不出字面意思的词汇,岂不是属于一种具有更加久远历史的民族的语言?文身断发“蛮族”后来何去了?这些人后来大他们所说的话,现在还能在宁德方言中找得到一点蛛丝马迹吗?
  此后,在中原汉人不断汇入闽东的过程中,百越族人在闽东消失了、汉化了。但是专家们认为,其中一支向南迁移,成为现在广西境内壮、侗、水等族的先民。甚至有人认为,离开闽江流域的百越族人继续向南,成为现今东南亚马来血统诸民族中的根源。然而,闽东原住民的消失,并非血缘上的消失,而是文化的消失。他们的生物基因与文化残片,仍然保存在有着千年迁徙历史记忆的北方人群的后代之中,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在闽东本地。比如语言中的古越、楚、吴语的印迹。
  这样说来,现在的宁德话,至少可能包括了几个成份。其一为古代人类如南岛语族的人群,百越族人(闽越人)的语言的残留;其二为楚国、吴国的语言的成份;其三为中原音,而中原音进入闽地,则长达数百年,本身就包括了上古音(晋时的中原音)和中古音(唐)等多个批次;其四为此后千年以来其他各种语言的影响。这其中成份比例等,不可能分得清楚,但从语法结构,词汇语音上来看,宁德话它就是汉语的一个分支。除语音之外,所用之词汇与语法,与北方语言是没有什么根本不同的。今天,宁德人在用方言诵读“床前明月光”
  时,与东北人、甘肃人、四川人、广东人、湖南人、上海人体会到的是同一种的诗意与美感;用方言朗读一篇报纸上的通讯报道,农村老太也基本能懂。这当然全拜汉字之功,也表明,宁德方言的主体,就是千年前基本定型的由中原汉人带入的中原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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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八闽通志。卷之七十九。寺观》,原名建福斋。在旧温麻城后,后迁移,改名建善寺。869页。另据《福宁府志》,建善寺始建于唐景云二年。
  2,《福建史稿》62页,“吴、晋时期、左慈、葛玄和郑思远相继入霍童”。
  3,《宁德文明之光丛书。之八 宁德霍山》137页
  4,见《史记》、《前汉书》。
    5, 《八闽通志。上集。卷一。地理》3页
  6, 李如龙《福建方言》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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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二千年绝响尚在人间

  现在,让我们搜寻这些沉淀于数千年历史风尘中的痕迹。这是一次有趣的寻访,但是,也可能是一次充满臆测的大胆冒险。
  关于“蛮语”,即远古时期百越人语言的残片。专家们可以对照广西壮族、侗族、傣族、水族等南方民族的语言中寻找共同点。而这些共同点,相当多地表现在地名和动植物的名称上。这是因外来文化对新的地点和陌生的动物植物的命名,相当大程度上,采取了用音来注释的方法。如后来的西方人称澳门为“马交”(当地方言:马祖),称袋鼠为 “KANGAROO”(当地土著语言:不知道),称他们从未见过的茶为“TEA”(茶的闽南语发音)。
  专家从对比中,寻找到一些当今南方少数民族常用的地名。如“寮”、“垅”等,并且发现,在福建以外,极少有此类地名,因此推断如今福建各地此类地名,当为古越人所遗留。

  今宁德有后垅村、里垅;有前乾寮(楼)、寮(楼)下村。此外,清人笔记中有“越人指瀑布为氵示”一句①。宁德多处地名称“氵示”,如城关的“南氵示”、八都的“氵示头”等等,这毫无疑义地证明了宁德方言中包含了古百越人的语言成份。至于物件,如宁德人将孛荠读之为“姆梨”,与广东粤语“马蹄”相去不远。有专家考证,曾遍布于古代南方的百越人,将“地”读为“ma”,将“果子”读为“θī”。孛荠正是“地下的果子”。如此说来,宁德话中的这个词汇,存在时间已有二三千年以上的时间了。
  以至于口语中宁德方言包含的古越语成份更多。如宁德方言“招手”,读音为衣呀切②,与壮语音近义同;说“傻”,读音近似额安切,与壮语音同义合;“滑落”,读为了噢切,与壮语音义俱同。“滚动”,宁德人一种读音为了因切,与壮语音近义同;“泡沫”,宁德方言读音为扑欧切,与壮语同;“舔”,读音为了椰切,与侗、壮、水族语音近义同。此类对比,在《福建方言》中例举不少。并非英文石头(STONE)、小米(MILLET)、倒(DOWN)等与普通话偶有音义相近之孤证可比,是有科学根据的。
  在汉人陆续进入并最终成为福建这片荒蛮土地的主人之前,福建受北面的吴与西面的楚的影响。而吴与楚“同音共律、同气共俗”(《吴越春秋》),因此,在福州(宁德)方言中,有着古楚、吴语的痕迹。由于部分古楚、吴语记录于一些古籍中,专家里就能从中将之搜寻出来,给我们这些能够掌握方言的人,打开一扇饶有兴趣的通往久远历史的门。
  古楚音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夥”,读为胡火切。这个字的用法见于《史记》。当司马迁用文学的方法记录一位楚人老乡与陈涉见面的情景时,这样的描述他的满口乡音:“夥颐,涉之为王沈沈矣!”意为,不得了啦,陈涉当王气象不得了啦。“夥”,在其中,指得是“多”,“真多”的意思。而这种说法与语音,就基本上保留在了宁德方言之中。宁德人现在问别人“有多少东西”,语音就是“若夥”?“没有多少”,就是“冇若夥”。
  其他见诸于古书中的记载的古楚音,还有指叶子为“箬”;指单独、一为“蜀”;指“击打”为“扌忽”;指丢在一边为“拌”,指深且静的水为“潭”;都可以在宁德方言中找到近似甚至完全相同的读音与用法。
  古吴音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侬”、“澳”的读音与用法。现在吴地——苏州等地已将“侬”变成了“你”,而宁德人现在仍称“人”为“侬”、保持着古藉相同的用法。有水的弯处称“澳”,也仅见于福建。如宁德的三都澳。再如岙村、南澳、城澳等地名。在这些地方,我们都能看到“水湾”的地形地貌。还有指食物纳热汤中一沸而出为“渫”(入声,思阿切);指衣袖为“衤宛”,长袖称“长宛”;称水中浮萍为“漂”(音皮优切)等等。
  还有一些在古藉中为楚吴通用的词,如“氵靓”( 读音近似 七焉切,去声),指寒冷;“木希”指瓠瓢(读音为喝椰切,阴平),宁德人早年常的“鲎木希”等。更值得一提的是“濑”字。此字读为“赖”,现代汉语中少用,在字典中标明白是“水大”的意思。但是古书中表明此为吴音,指“水流湍急,滩”的意思。在宁德,就有两个相当有名的地方与之有关。一是大泽溪。在现在的宁德人方言中,此溪仍然称为“大濑溪”。此溪水势湍急,溪谷中多为急流与危岩暴露,与古代吴人用法,是一致的。据说,七十年代初,水电站测绘人员在此测量时,嫌地名太土,改“濑”为“泽”。似乎“濑”字太可怕。其实,这是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不够。另外,霍童溪上多处地名称为“某某濑”,如九都云气(红贵)的“乌猪濑”。在当地人的称呼中,读音为“乌猪罗”。这“罗”宁德人专指急流处,河中碛滩,与古人的用法是完全一致的。而“罗”,可能就是“濑”的变异。  古书中称“今江东(孙吴之地)呼地高者为敦”,宁德人写作“墩”,有九都的黄墩、霍童的墩头、虎坝的彭家墩等等,都可极可能是古楚、吴的遗音。
  这些二千前年早已在现代汉语死亡的词汇,还鲜活地保留在宁德(福州)方言之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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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古今笔记精华录(下)》岳麓书社出版。
  2, 反切者,古注音法也,类今之拼音。其法为两汉字切一汉字,取前字之声,后字之韵,如“当孤切都”“古红切公”等。
      3, 以上例句,除特别注明之外,全部取自李如龙教授之《福建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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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晋韵唐音

  中原古音在宁德方言中比比皆是。
  《福建史稿》的作者朱维斡教授认为,中原汉人大规模进入福建,主要有三批,其一为南北朝时侯景之乱(公元六世纪中叶)之后、唐安史之乱(公元八世纪中叶)之后及唐末(公元十世纪初)王氏兄弟领光州固始军队及民众入闽。这三次中原人入闽,都大量地进入了福建的政治经济中心福州地区。地理上的接近,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对闽东地区进行更加有效的统治,如唐末,闽王王审知曾封霍童山为“东岳”。但是,迟至公元十世纪,闽东一地,却在闽与越的势力重叠之下。后唐闽公元933升宁德为县之后,时隔十几年,后汉乾祜元年,公元948年,闽东都留守李仁达“举国归吴越钱氏”②,宁德一地,为越国所控制。五代十国时期,在支提山发现的“华严经”消息,上报远在杭洲的吴越王钱亻叔③,而非更近距离的福州。还有人在支提寺见过钱王所赐的战袍④。但是最终,长久以来控制闽东地区的闽、越两种力量的天平,彻底地倒向了闽人,因此,当今宁德人的方言属于闽方言。同时,这种反复重叠的历史,也可能是宁德方言方言与福州语音颇多区别的原因。有趣的是,闽东处于两大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中间“夹缝地带”的状况,至今可见隐约痕迹。
  认识了中原汉人入闽对闽东的影响,这可以探寻中原古语在宁德方言中的遗迹了。
  《福建方言》一书认为,由于晋至唐末,正是汉语古音韵的重大变化时期,因此,先期入闽的中原人带来的是“上古音和上古语词”,晚期带来的是“中古音与中古语词”,并且此后千年,无大的动乱,方言演变缓慢,因此现在还能明显见到两个层次的古音古词。
  比如上古的语音。唐朝以前“古无清唇”、“古无舌上”,至今福建人仍然是这样。如“分”、“饭”“蜂”等,现代汉语为清唇音,而在闽东方言中读成重唇音。闽人读“中”、“抽”、“除”等皆读为舌头音,根本不会卷起舌头说话。从词汇来说,有“鼎”(铁锅)、“汤”(热水)、“坪”(平地)、“涂” (土)、“袒”(缝衣)、“骨交”(足)等等,皆为唐代以前的用词,而在现代汉语中,早已不是千年以前的意思了。因此,宁德人在外地,即使操普通话,语音没有问题,但对词意的理解不同,则可以出现误会。比如,曾有有宁德干部到湖南长沙,住店之后向服务员索要“汤”洗澡。服务员诧异万分。“你们福建人是用菜汤洗澡?”再如中古音声调有短促的入声,现代汉语中就没有了。据说,入声在现代汉语教科书中消失,仅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之后的事情。入声在格律诗、词中是不可替代的,现在年青人不懂入声,写古体诗、词,自然就困难了一分了。
  至于中古时期的词汇,有许多唐宋时期的口语,仍然活在福建的方言之中。从宁德话解读之,也十分有趣。如“解”。唐宋人读胡买切,类“嗨”音。如李白之《月下独酌》中“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中的“解”字,就是“会”的意思。宁德老辈人问“会意不会意”?一种文绉绉的说法就是“解(读音与古代同)意末?”问一件活,是否有把握完成,口语是  “解(读音近似国际音标中的e)不”。这“解”在宁德方言中的常用程度甚至影响了具有一定文字水平的人。因为“解”相当于今口语中的“会”、“能” 等,因此有的记者进行采访时,常提问“这个技术你会掌握得了吗”、“这个字你会写得来吗”等不太规范的句子。还有“去”,在唐诗宋词中用法是表示动作的完成,而非表示趋向。如“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中的“去”,是“了”的意思。这在宁德人中,是很容易理解的。宁德人言及一事了结或不可收拾,如失手将碗打碎,往往惊呼“去”、“去”,正是古风遗韵。此外,还可一提的是“故”字。唐宋时口语为“还、尚、犹”的意思,这在宁德方言中,仍然大量地使用。如宁德牧童唱山歌戏谑对方,“白鹤岭头一丘田,除来除去除一爿,若无叔伯(我)养你大,你大大小小故(尚、还)不知”。这“故”字,在宁德人所谓“盘诗” 中,大量存在,几乎成了衬字。还有“底(何,哪)”、“底(里面)”、“着(在、应当)”、“斗(竞相)”、“泥(软缠硬磨之软缠)”等等,这些词都能在唐诗宋词中找到出处,以现代汉语来解释,十分费解,而以福州(宁德)方言为母语的人,却很容易在方言中找到相应的解释,读来兴趣盎然。

  从方言中寻找古音古词,是精深的学问。这涉及多门学科,特别需要对十分晦涩的古代音韵著作进行研究,通读大量古人之诗词、笔记等等。即使如此,古代著作也并非记录了闽人当时全部的音、词,因此,当今在宁德方言中,仍然还有大量的读音词汇、甚至还语法结构与现代汉语不同,在宁德方言中有太多不解之迷。这正是有兴趣者寻幽探秘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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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八闽通志。上集。卷之一,地理》,第3页。
  3, 钱亻叔,钱弘亻叔。吴越王,公元948至960年在位。见《辞海》中国历史纪年表,2384页。
  4, 见《支提山图志。逸事。越王紫袍》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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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曲径通幽处

——宁德方言中的一些“迷”

  如前所述,宁德方言中有着古代蛮族、古百越人、古楚吴人及若干次中原汉人的古音
  古词。这些音、词都是哪些?许多仍然活跃在现在语言中的常用词,很难找到出处,很多语言现象不能得到解释。

  如前所述,汉人入闽时,当地就有土著人,就必然有原来的地名。如“洋”字。宁德凡山间平畴,多以“洋”为名,如宁德之“洋中”,“上洋”,“下洋”,“洋尾”。“洋”为地名,还见于福州方言区的各个地方。如福州远洋村、福安柏柱洋、洋头,古田杉洋等等。按字面,“洋”有“广大,宽阔”之意,然而有些地方,民众称为“洋”的,却只是一二亩大小的水田。此洋字可能为“阳”的谐音,做明亮向阳处解,但有的却处于山阴处,且水田开垦前,多半为沼泽湿地。因此,“洋”的来历是中原古音,还是中原汉人对百越族人语言的记录?或者是古楚、吴语的遗绪?能找出出处,可破译许多家族宗族的开基故事与历史传说的密码。
  同样的地名还有“土乾(如溪乾路、河乾村)”、 “塘、堂(陈塘、下井堂、石堂)”等等。还有颇令人费解的“猴土盾”这个地名。其中“土盾”字读音同“敦”,此字却无觅处。如前所述,“敦”为古吴语,意为“地高处”。而“猴”,方言读音近“勾”、“姑”,亦可能为与如今的壮、侗族的一种词头相似,为“勾”、“姑”等古吴越语之残片,如古吴越人称“姑苏”、“勾吴”、“勾践”。果真如此,那么,这个村子最早的地名含义就是“一处高地”,与实际情况十分相合。与此类似的是古田县的名字来历。旧书《三山志。卷之三。地理》有“唐开元二十八年,峒豪刘疆等三人,以土地人民归于都督李亚丘”一语②。今有人认为“峒豪”、  “土人”就是“百越族首领”。那么这“古田”县的“古”字,就极可能与越人的语言有关。今天用福州方言读“古田”之“古”一字,也是特殊的“专用名词”,音“窟”,仅此一种读法。
  这些地名,这些读音,都在现代汉语中难以寻找相应的意思,是不是久远历史的遗留?
  今天,还有一些地名我们仍然说不出它的字面的意思,有的只是一些靠不住的传说。如“霍童”。现在通常的说法是周时有真人名为霍桐。这很可以是一种后人的附会。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霍童河谷一带,早有人类居住,这些人,就是文明程度远逊于中原汉人的土著人,他们在生存的历史,远早于《史记》所记录的春秋时期。这些土著人与百越族人是血脉相承,还是被越人所替代、所融合,现在完全不清楚。然而东汉末、晋时外来汉人初到霍童,所接触到百越族人,——无论以什么方式都接触到了他们——在接触的开端,双方应当不会产生此地有仙人的话题。当汉人或汉化的吴越人记录此地史实时,也不会第一次动笔,就写下如此漫妙的故事。他们所记录下的是首先是地名。“霍童”,这个铿锵响亮然而也有点古怪的音节的来历,或许是土著人的惊叹,或许他们是对这一方水土的赞美,或许是就是一个物件的具体名称,总之是久远的土著民族对最早来到的汉人的第一次回应。以现在的宁德方言的角度来感觉,这“霍童”的读法,的确与“温麻”之类的“蛮语”,有太大的相似。
  除了“霍童”,似乎还有罗源中房乡的“满盾”,本地的“斗帽”等等这些有着重浊语音,并且只可意会,不可解释的“蛮”味十足地名。这些专有名词,很有可能只是一种记录,而非后人所引伸的十足的文化意味。
  此外,宁德方言中还有一些十分有趣而令人迷惑不解的现象。这些现象因为在同一方言区中的差异,而更加显得奇特。
  比如,宁德乡亲好说“大话”。福州人将吃饭的筷子称为“箸”。这本是中原古音,在旧小说上常可见到。宁德人说是“柱”,给人印象是白鹤岭下皆生息着身长数丈的巨人。福州方言中蚊子称为“风蠓”,同语系的福安、古田等地称为“蠓虫”,十分合理。而宁德人偏唤为“牛姆”,不知此地蚊子在古代时期,是否有过可怕的基因变异。另外乡音将冰雹称为“雷卵”,蝌蚪称为“洋排锤”,蜻蜓称为“亲家娘”,尽管亲切传神,然而皆有扩大其词之嫌。
  同时,方言中有些词语出惊人。闽东方言将纸张称为“纸”,唯有宁德称之为“钱纸”。福州人及兄弟县的朋友乍听起来,没有不吓一跳的。乡音将“头”这个最基本的词单独地而奇怪地称之为“头子”,也是颇令外地人吃惊的。福州音中“飞机”的“飞”之声母与宁德音完全不同,以致于福州人听成“匪机”,十分惊诧。还有一些最为常用的称谓是不一样的。如宁德人将侄儿称之为“孙”, “买”与“卖”不分。这在同语系的福州方言中并不如此。此类句子极多,有心人可细心寻觅。
  此外,宁德方言与现在北方语系中某些地方方言的中个别语音也相当类同,比如,陕西话中的“药”,与福州话一模一样;“惠”的读音(“惠家沟”一词曾为新闻热点)与宁德方言也是一模一样的。它们是否同源,源自何时何处,这都是令人心往神驰的。
  如前所述,对于地方文化来说,方言是最为重要的基因。从方言及一些特定的词汇入手,可进一步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了解其早期经济生活、传统观念、文化特征等等。在方言中,我们可以看到宁德先民们的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的一些细节,了解到早年间手工业、商业和生活习俗的某些历史信息。还有对他们的思想观念、民间信仰等有进一步的认识。这对于现在建立和和谐社会的主旨,会有很大的帮助。对于树立一个地方的文化形象,更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专业的方言研究,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如历史学家韩儒林先生所言:“要学好历史,特别是要进行历史研究,一要史学理论,二要语言工具”。要说研究,必需要良好的早期基础训练,通晓“多多益善”的语言,多方面学科的知识,当然还得有语言天赋和长年不断的艰苦努力。
  对于我们来说,这恐怕不是一件趣事,也无法弄懂内中深意。然而,从语言现象破译一二历史密码,对于粗通文化的平常人来说,却是一个有乐趣的挑战。通过学习、认识、发现,可以透过千年回音,隐隐约约地看到家乡历史之久远,文化之奇特瑰丽。作为宁德人,先天具备了将两种、三种语言进行比较的可能性,如有此方面兴趣,何乐而不为呢?摭拾一二条史料,得出结论,并得到科学的认同,岂不是最大的美事?因此,本文不能算是“原创”,因为文章的观点,史料大部取自于李如龙教授的《福建方言》,只能算是看懂得了这本书的一些内容,并写出粗陋的体会。对于语言学大家,吾辈是高山仰止,出于寻幽之嗜好,出于一种学以致用的冲动,写来仅供以宁德话为母语的朋友探讨罢了。文中常将福州方言直接写成闽东方言,宁德方言,目的在于易于阅读。
  宁德人是天生的语言学家。一般成年人能操三四种不同的语音:宁德话、标准普通话、不咸不淡的福州话。如果是畲族乡亲,就加上接近客家话的畲族语言;如果是碗窑人,就能多说一套据说与二百年前漳洲古音十分相近的闽南话;如果有出国经历或者认真学过外语的,就要再加一门完全另类的语言。本人甚至见过能操一口流利印尼语的老乡,只因其与印尼归侨自小结识,有心学习而已。其实,就在宁德本地,各乡镇之间的语音及某些语汇也有相当大的差别,很大一部分的宁德人,一生都在学习语言。这种不平常的语言环境,是训练语言能力的沃土。如今的一些宁德青年少年,普通话虽然未经专门训练,却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以宁德方言为母语的播音员的作品,能在全省获奖。宁德人中的辞书行家,语言学家也不少。近代如林振翰,最早将世界语引入中国,是全国性的文化名人。随同尼克松首次访华的冯近凡先生,担任盟军翻译出道。宁德籍教授彭坚先生,专攻语言学,造诣精深。七都藉中学高级教师黄庆传先生耗尽二十年功夫,发明《部首定位汉字通用辞典》及若干辞书,检字法。还有陈玉新、刘在基两位先生,在词典、汉字输入、检字法等方面作出令人敬服的业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无名英雄蔡威。蔡威懂闽东方言,上海话及国语,还是英文科班学生。他破译敌军密码,为革命、为红军立下旷世奇功,这是否与其语言能力有关?明清以来福建的语言学家辈出,以闽方言所编的地方韵书多达十几种,为全国之最。这或许是历史给予必需努力学习其他语言的福建人,宁德人的嘉奖?
  方言,值得生活于此的人们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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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以上例句,如无特别注明,全部取自李如龙教授的《福建方言》。
  2, 见《宁德文明之光丛书。宁德史话》,27页。
最愛還是閩東語(Eastern Ming Language)..., 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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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源的“钱纸”(纸)和“亲家娘(蜻蜓)和宁德一样叫法
罗源的“满盾”发音实在特别,小时候还以为是“蒙笋”,类似的还有飞竹镇的“丰余”(读“蜂泉”),起步镇的“长治”(读“张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