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復 #7 在山 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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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看到一篇文章:《契兄、契弟、契友、契父、契子——〈孫八救人得福〉的歷史民俗背景解讀》(王振忠),載《漢學研究》第18卷第1期(民國89年6月)。
不知爲甚麼,這文章我下載下來是亂碼,全變成了圓點,祇能用google閱讀。
http://ccs.ncl.edu.tw/Chinese_studies_18_1/18_1_09.pdf

文章提到“官”的部分如下。

福建人的名字後面多加「官」字,這一點早就為中外史學界所熟知。不過,對於它的解釋,卻有著不同的看法。民國 26 年(1937)出版的《廣東十三行考》,作者梁嘉彬認為:
十三洋行商人中,有十二人原籍福建,只易元昌(孚泰行)一人為廣東土著。又以行商概名為某官(Quan, Qua),為因福建以「官」作普遍稱呼云云,均屬武斷。十三行商原籍多為福建,誠屬事實,然據余所知,在彼所舉之十三人中,有三人本為廣東籍,一人原為安徽籍者。至「官」字原屬尊稱之辭。中國自元明以後,凡豪富之家以金捐官爵者,人多稱之為「某官」,而行商原為欽准性質,有專攬對外貿易特權,其人本稱「官商」(The Mandarin’s Merchants),其行則稱官行(Kwang Hong),初與福建之稱謂無關,且行商中大都獲有職銜者也。

顯然,梁氏認為,不是因為福建人以「官」作普通稱呼而影響了十三洋行商人的稱謂;相反,而是因為有了洋行商人的身分,才使得這批人的名字中有「官」的字樣。要言之,人名中「官」的稱謂,與福建的地域特色無關。揆諸史實,梁氏的說法似可斟酌。

由日本長崎奉行中川忠英監修、成書於 18 世紀 90 年代(日本寬政年間,中國乾隆時代)的《清俗紀聞》卷 2〈居家•應對〉曰:
福建等(地)稱「某一官」、「某二官」,江南、浙江等(地)稱「某相公」,山東或徽州等地稱某朝奉。(意譯)

與《清俗紀聞》年代約略同時的《崎港聞見錄》(約成書於雍正以後),亦曰:
人名之下,泉、漳州某某舍、某某官,福州某某使,南京某某相公。(意譯)

另外,從福州鄉土的資料方面來看,冠以「官」字的情形,在福州府普遍存在:
1.鄭仲孚《福州歌謠六首》引福州歌謠:「……我伲婿,十六官,今旦去謚面只青!……」(我的女婿十六官,今天何故面色慘白?)「十六官」也就是女婿在家排行之稱呼。

2.邱清濂《福州童謠二十一首》第 17〈女子出閣〉 「……上轎少娘仔:(閨女),下轎一官娘(作人妻之謂) (上轎時還是小姑娘,下轎就已成了。」一官的老婆)。「一官」是新郎之名。

上述是一般人以「官」為普通稱謂的例子。

另外,福州人稱公公為官郎、老官,岳父稱爹官、依官、嚇官。據筆者所知,當代福州人 70 歲以上叫「某官」的人比較普遍,五六十歲的人尚有不少,此後呈銳減趨勢。這與福州城區的逐漸擴大,以及郊縣的城鎮化發展有關。由此可以逆推,在傳統時代的鄉土社會,「某官」應當是極為普遍的命名方式。道光《廈門志》卷15〈風俗記•俗尚〉曰:
閩俗呼人曰「郎」 呼公子公孫曰「舍」,,呼有體面者曰「官」(訛官為觀,遂多以觀為名者) 。

這種情形,與皖南山區之「徽州朝奉」的稱呼極為相似。徽州有「老朝奉」、「太朝奉」、「小朝奉」的說法。無論是「官」還是「朝奉」,都是受人尊敬的意思。
該文還有一部分提及當時的唐通事:


長崎當地還有「唐話會」。其中,福州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據日人筱崎東海《朝野雜記抄》卷4所載「長崎通事唐話會」:

問(福州話):先生紅毛船裡去了沒有。(河間幸太郎)
答:從來未曾上去看。(彭城八右衛門)
問:我也未曾下去看。
答:想必是未曾。唐船樣頭尾烏烏的,叫造夾板船,料也各樣不得發漏。造的堅固,使船自由自在,真真能幹。
……

「河間」 「彭城」都是中國中古的郡望,是歸化了的中國人為了「從和俗」所取的日式姓氏。從理論上而言,「彭城八右衛門」也就是「劉八」,或「劉八官」(當然,實際上行輩並不對應,如彭城八右衛門,可能會取劉一官的名字)。

上述的紅毛船也就是荷蘭船。唐通事的唐話,有南京口、福州口和漳州口三種方言。這一段對話是用福州話問答,其中的「頭尾烏烏的,叫造夾板船」,也就是「船體黑黑的叫做夾板船」,「頭尾」、「烏烏」、「叫造」、「夾板船」和「使(駛)船」,與當代的福州方言仍然完全相同。

《孫八救人得福》的作者岡島璞,正是生活在上述的「華化」氛圍中。此人字玉成,號冠山,又號明敬,長崎人,是江戶時代日本最傑出的「華音之名師」。他的老師是國思靖,據《先哲叢談續編》卷 3:
(其人)最善華音,旁暨杭、閩之方言土語,悉咸記得。與舶來清客對話,不用通詞,當時以譯聞於崎(長崎)者,多皆繫於授受者。

國思靖其人通曉杭州、福建方言。與舶來的清代商人對話,可以不用翻譯。當時長崎著名的翻譯,多是出自他的門下,岡島冠山便是其中之一。後者「始以譯士仕荻侯,尋而家居,專修性理學,嘗應戶田侯聘,來於江戶,受學於林整宇,無幾致仕,至浪華,以講說為事。又至江戶,至平安,尤好稗官學,精華音,從遊甚多。與物徂徠及藤東野、太宰春臺交。徂徠讀稗史有疑,輒質諸玉成。享保三年卒於平安,年五十五。」據伊藤(長胤)原藏說:
冠山子生乎肥,長乎肥,肥會同之地,故多與閩、廣、吳會之人交,善操華音。

肥,指長崎所在的肥前國。《唐話纂要》序亦曰:
玉成,崎陽人。……一起一坐,一笑一咳,無不肖唐。嘗在崎陽,與諸唐人相聚譚論,其調戲謾罵,與彼絲髮不差,旁觀者惟辨衣服知其玉成。

日本學者青木正兒認為,岡島冠山的中國話,是南方語音,這是因為室町以來與中國的交流,主要就是南方的福建、杭州一帶。現在從其書中所見,可以判斷得出南方語音。事實上,從岡島冠山的諸多表述中,我們似乎也能看出閩地方言的痕迹。岡島冠山有一次與朝鮮譯官的談話,非常有趣:
玉成(按:即岡島冠山):曾聞長兄會說北京話,果如此麼?
昌周:略略曉得。長兄會講南京話,難得!難得!
玉成說曰:我本長崎人,我長崎原來南京人來得多,所以曉得南京話。今日和你講唐話,另外有趣!
玉成:今日我們說唐話,心裡快活,沒有疲倦。
……
玉成:松浦兄十年前到長崎來,學唐話,那時節尚且會做詩文,如今越發做得妙。每到六月炎天,拿出肚子來曬,只當曬書一般,正是滿腹文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