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欧历史比较某例探讨

日前看到一例，McWhorter有些语焉不详。实际上这比较法虽称为科学，但从各家构拟每有出入看，其实还是有一些“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主观判断在内。所以拿这个例子和兄弟姊妹们探讨一下。

材料是：
印欧语中关于sister-in-law的同源词——

亚美尼亚语：   nu
梵语：             snushā 【sh代表下面带逗号型小勾的s】
罗刹语：          snokha
古英语：          snoru
拉丁语：          nurus
古希腊语：       nuos
阿尔巴尼亚语：nuse

构拟出来的印欧语源形式是snusos

其中第一步确定sn和n选哪个的问题，McWhorter提到的是语音规律演变方向的倾向性原则，即sn>n比n>sn正常，辅音的弱化和失落比增生更常见。感觉这个像是朱晓农先生比较提倡的音法学方法，是要按语音演变规律去判断选哪个形式。
于是有sn-。

第二步是确定第一个元音，这里有u也有o，按规律，o高化为u和u低化为o都很正常。（有时候我觉得高化甚至是更常见的）。但这里McWhorter选了u，他说是多数原则，因为u在七个例子中凡五见，而o才两见。他说既然两个方向演化都有可能【也就是意味着音法学原则无法判断？】，那么有两个选择，A就是原始形式为o，然后只有罗刹语和古英语保留了远古形式，而其他五个地方都高化成u了；B就是原始形式是u，大多数都保留了，只有罗刹语和古英语低化变成o。这里McWhorter选B，其意思我猜测大概是B之所以更有可能，因为A缺乏充分理由（凭什么认为罗刹语和古英语最存古？）所以我觉得这第二个用的，表面上是多数为尊，底下应该是一个充分理由原则【比如第一步的时候，虽然sn是处于劣势，但是理由很充分，所以咸鱼翻身】。
于是有snu-。

第三步是决定中间的辅音。首先究竟有没有第二个音节？因为像亚美尼亚语一样的话才一个音节。按照多数原则或者充分理由原则，还有按音法学的规律倾向，肯定是选多音节，因为多音节脱落变成单音节比较常见（反方向的话，则各自后期变成的双音节很难在第二音节上出现严整对应）。那么这个音节的起首辅音是什么？里面有sh，有s，有kh[x]，还有r，还有zero。多数原则很难奏效。sh和s可以大略归为一类，而且sh比之s的标记性更强，可以视为s的一种创新，原来是s。那么可以说s和r的比是2：2（McWhorter把希腊语的nuos也算是s类了，我反对，因为nuos重读在o，我认为更可能是中间辅音失落造成的，即原来是nu-C-ós，而非原来是nuos-VC，因为古希腊语的词尾是比较显性的，这个词语法上属于阳性，os是个词尾了，尽管也有可能是类推-重新分析造成的，但需要有充分理由；再者如果看成是nuos-VC的话，还要说明uo形式的来源和理由，太周折费劲，不符合奥卡姆剃刀原则）。那么关键一票着落在罗刹的kh上，我对罗刹语了解不深，McWhorter说是罗刹有其他原始印欧s>罗刹kh的例子（他没举例），所以kh应可看作s的同伙。其实从音法学角度看，[x]或[h]都有可能从s变化而来，潮语中都有揭阳话把事sur7读成hur7的。而希腊语中也有很多h-对应其他印欧语s的例子。所以他这个说法应该有根据。另外就是r了。元音间的r，比如拉丁语的，在内部构拟法的经典例子中其实就有了，flos和flores，就是s在元音间变成了r，这里s>r是正常现象，所以有理由认为它们其实也是s的同伙。这一来，s就绝对多数了。这一步，我觉得关键就是判断表面不同的情形有无共同的底层形式。这其中音法学原则等当然要用到。
于是有snus-。

第四步是决定词尾，词尾是一个VC或V结构。通常印欧语的a尾是阴性，V-s尾是阳性，那么这个词既然是sister-in-law，按理应该是个女的，可能就一下子想选梵语和罗刹语的a尾了。但McWhorter提到，如果这样，那么为什么拉丁和希腊却偏偏要变成阳性呢？有些语法性天然就是不规律的，后来人们通过自然性别去规范化，于是产生了规律的类推，有了a，这种解释比起说“本来是规律的符合自然性别的a，然后拉丁希腊人吃饱了撑的去把sister-in-law的语法性给改了，愣是要改成不合理的阳性词尾”这样的解释就要来得有说服力。这里已经不是音法学或者多数原则之类的问题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可以归入充分理由一类。
然后McWhorte就给出了snusos。

但他没解释为什么不是snusus而是snusos。我觉得他可能直接从印欧语构拟出的祖型阴阳性词尾直接判断了。但假如还没有这个判断，那肯定要搞清楚是us还是os，两者都有理由，os是希腊的，us是拉丁的。o和u的演变方向也不好判断，如前所述。

我觉得或许有个可能，就是前面已经定了元音是u了，那么这后面如果本来也是u，为什么要异化为o，这就缺乏充分理由了。而如果后面本来是o，那前面的u就有可能发挥同化力，把o拔高成为u。所以把词尾元音定位为o比较好解释。这也是音法学的范围吧。

大概上我听他的讲课，自己想到总结的，大概就这两个，一个是音法学的规律倾向，一个是充分理由（包括其下属的多数原则），大概就这些。

潮州和饶平也都有u->o的例子，我记得拉丁语也有。

到现在看来拟音也还是一种较有依据的yy，看谁的yy比较有说服力

我自己yy觉得音变根种族的生理结构和群体性格等也有关系。如潮州话稍微开口就可以发音准确且音变也有种无力化的倾向，而广州话则要张口很大或者舌头缩得很后或者韵尾m发的比较重才能算标准。

如果单纯从现有音变的资料来挖掘规律并判断概率的话数据挖掘将会是很好的工具。这时从纯语音方面出来，其实生理结构和群体性格等也可以考虑进来，只是很难量化。

很多科学都是有依据的YY

只不过是可验证的。

比如历史比较法吧，最著名的就是拿一堆罗曼语给一个受过历史比较法训练但是不懂拉丁语的人去分析构拟原始罗曼语，然后把结果拿来和文献记载中的通俗拉丁语进行验证，这样就知道历史比较法构拟出的形式大概可信到什么程度。

话说汉语历史音韵学上，撇开语族间比较如藏汉对比，用历史比较法的其实比较少。普林斯顿学派构拟原始粤语、原始客家语、原始闽语的做法始终没有太多国内学者响应。说句实话，我觉得直接否认历史比较法根基的可信性不是个good idea。现行的科学很多也是相对真理罢了，所谓合理的yy，既然如此，何不也认认真真地按规则做一回呢。学术要有不同方面来三角验证才有新发现的。所以我觉得普林斯顿学派的方言比较构拟还是值得我们去做的。可能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培养的人对历史比较法不是太掌握有关。

-us/-os的判断倒是很容易，前古典拉丁语的拼写就是-os。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见过些前古典时代的拉丁铭文。

我亦想起來了一個現象, 希臘語 os 到了拉丁語就轉寫為 us, 但拉丁語傳下到他的子孫卻又變回 o 了.
Χριστός  > Christus > Chrito

喜欢把拉丁的u变o似乎是意大利语的爱好之一。

刚好看张洪明，他提到梵文的ruki规则，即s在i, j, u, k, r之后变读为sh，是一种条件音变。

波及范围其实恶广的：
拉丁lupus：西lobo、葡lobo、法loup、意lupo。
不过，当今葡萄牙语词尾的o好像又读成u了，真是周而复始……

法语的ou现在发音也是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