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推“南染吳越、北雜夷虜”謎題試由聲母索解》摘錄

標題容不了這麼多字,衹好略去鄭張尚芳的名字。

衹摘錄了第三部分《齒音精莊章三組塞擦音、擦音的表現》。主要意思是說當時漢語的噝音系統過於複雜,北方的胡人(阿爾泰系統)和南方的越人(侗台系統)都苦於分辨,常常混淆。因爲夷虜、吳越這些底層的影響,北方兩類正齒音(莊組、章組)或相混,有時齒頭音(精組)也跟正齒音相混,南方則齒音中的濁塞擦音混於濁擦音(從混於邪,禪混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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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音辞之别的记录并不少,唐释玄应、慧琳的《一切经音义》相对比的例子也是成批的。我在释“缓气、急气”,谈元音长短洪细时就引了5对“南洪北细”的字例“晒、鞘、溅、髯、欬”(见《语言研究》1998年增刊),其中3对是精庄组字。

为什么要强调精庄章组?因为分“精 ts 、庄 ʧ 、章 ʨ ”三套塞擦音、擦音,每套又分全清、次清、浊,是汉语中古前期《切韵》音系的一大特色,中古后期则连从 tr 来的塞音知[ ʈ ]组也变塞擦音,就更复杂了。而在南方的古越语,跟其他同系的侗台语言一样,齿音是没有塞擦音的,只有擦音 s、z 。所以借入汉语这类字很困难,早先只能分清浊以对,所以吴语惯于拿浊擦音代替浊塞擦音,正是底层语言习惯的表露。

这在后来的越南语对音上也可以看出来,它对这些齿音,除了打破擦音、塞擦音界限外,则是连清浊都不分的了(参王力《汉越语研究》):
精心/从邪 t             清书/禅船 th(白读有 x)    彻初生/崇 s [ ʂ ]
知庄/澄 tr [ tʂ ]       章 ch [ ʨ ]                           昌 x [ s ](白读有 ch)

很清楚,那也是“从邪 t 、禅船 th ”不辨的。“知庄、彻初”合流,好像是近代音的演变,其实这是不全同的。

塞擦音与擦音不分还可参看日本对音,吴音“精清心、庄初生、章昌书”都是 s ,“从邪、崇、禅船”都是 z ,在它的音系框架里也是只能分清浊而舍弃其他的差别。到了汉音里,则三组连清浊都不分而合并为 s 一音了。

北方的阿尔泰语言也没有汉语这样三套,只有一套舌叶音 ʧ  ,后来朝鲜语对音也是一对三。所以三混一的趋势也是底于北方胡语底层习惯。

庄组来自上古 *sr 组,最初塞擦化时会是[ tʂ ],后来转中古[ ʧ ]已经有受胡语影响的痕迹;唐末韵图把章组[ ʨ ]并入,合成“照”组列为照二照三,显是受胡语影响的结果。到《蒙古字韵》八思巴字就把照组知组也合成同一组[ ʧ ]声母了,这就是今天北方话[ tʂ ]组声母的来源。

有的先生把《蒙韵》、《中原音韵》的知照组都依今音拟为[ tʂ ],为什么我们说是[ ʧ ]呢?这不仅是因为《蒙韵》此组声母拼蒙语时是表示[ ʧ ]的,还有证据表明宋时的汴洛音就是[ ʧ ]而不是[ tʂ ]。陆志韦先生《古音说略·切韵的音值》当年把高本汉照二等的拟音从[ tʂ ]改[ ʧ ]时就曾指出,阳韵“庄”原来是开口,为何今方言念合口,就是因为[ ʧ ]带有嘬口势的缘故。这可并非是现代才开始的变化,陆先生曾指出明时的《西儒耳目资》庄作 oam 韵,已经有合口,实际宋迁的汴洛音已然如此。

大家知道,杭州原说吴语,宋迁形成新的首都,大量移民把它改造为半官话的方言岛,城内话跟郊县吴语截然有别。不要说词汇上代词和结构助词,以及大量的“儿”[ l ]尾词是官话式的,语音上见系二等带 i 介音,“眼牙哑鸭”用 j  开头也就是明显的官话形式了。这可是汴梁话留下的活标本,只要把它音系和余杭等郊县作一对比,不同的多半就是汴梁遗音。比如说杭州虽然也保留全浊声母,可有的分布跟一般吴语相反,如吴语是“从”纽混“邪”z,它却是“邪”纽混“从”dz,如最特别的“蛇”不但读 dz ,还要读合口:蛇 dzuei=谁(遮车同韵),这种合口现象也见于蝉 dzuo=船(善扇同韵)。它们就是上述照组读舌叶音的反映(宋迁北来移民也较多的衢州就用舌叶音,蛇说 ʒua)。

颜氏自己针对齿音所提那一条:“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就是从声母方面着眼的,说明北人能分“从邪、禅船”,南人则并‘从’于‘邪’,并‘禅’于‘船’。以前高本汉拟为 从 dz 邪 z ,船 ʥ  禅 ʑ ,两组变化规则不一致,只能含混说两类声母相混。陆志韦、邵荣芬指出后一组应改为“禅 ʥ ,船 ʑ ”,才明了是南人没有浊塞擦音,只有浊擦音,所以才混的。这一来就揭露出吴越底层语言的影响来了,因百越后裔的侗台语言是没有塞擦音的。这表明齿音的擦与塞擦的读法,是接触影响的一项重要表现。后来南人强学北语,才出现过分多的浊擦音改念塞擦的现象,则是对上述南音影响的反动(从杭州话邪母基本读 dz、ʥ 而不读 z 可以想见)。

至于北方话受胡语的影响。从北方的一些齿音的擦音、塞擦音字的读法,也能显示。周祖谟《颜氏家训音辞篇注补》在注上条时指出:
“北人审二审三不分者,如《北史·魏收传》,博陵崔岩以双声语嘲收曰‘愚魏衰收’,《洛阳伽蓝记》,李元谦嘲郭文远婢曰‘凡婢双声’皆是,盖‘衰双’为审母二等,‘收声’为审母三等,今以衰收、双声为体语,是审母二三等无别也。且魏收答崔岩曰‘颜岩腥瘦’,腥属心母,瘦属审母二等,魏以腥瘦为双声,是心审二母更有相溷者矣。……此皆颜氏之所未及论,故特表而出之。”

不过《音辞篇》下文曾指责山东人吕忱的《字林》‘音伸为辛’,也是心母与审三相混的例。

这都说明切韵标准系统齿音有“ s 心、ʃ 生(审二)、ɕ 书(审三)”三类,北方人分辨困难,常常混同,此乃后来韵图系统把后两类合并为审母的先机。就因为北方胡语所指的阿尔泰各族齿音都只有舌叶音一种,他们很难学汉语三类齿音,自然会混而不分了。这种情况对后来官话齿音系统的形成是很有意义的,它在宋代的表现,从杭州话已经可以看到,这一历史事实还暗示了:齿音中舌尖后音的出现只能在元代以后。

同样,南方民族语言齿音系统也比较简单,没有《切韵》系统这么复杂(何况后来又加入了知组)。既然从当时南北民族语音系统看,其齿音都比汉语简单,所以声母中所夹杂的齿音形式的影响该是最明显的。至今南方方言齿音系统如果不算后起的腭化音,仍都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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