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倾情半世 探幽语言--专访郑张尚芳先生

倾情半世 探幽语言 --专访温籍著名语言学家郑张尚芳先生
温州晚报  2006年09月10日  记者 张青 文/摄

  个人名片

  姓名:郑张尚芳(1933—)

  籍贯:温州永强

  学科:古汉语、音韵学

  职务: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中国语言学会会员、中国汉语方言学会会员、国际汉语语言学会会员、中国音韵学研究会理事及学术委员,兼上海师范大学语言所、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1994年起享受国务院颁发的特殊津贴。

zzsf5.jpg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这首古代《诗经》中著名的诗句,被一位老人似唱歌一般吟诵的时候,我却一句也听不懂。因为它不是普通话,不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也不是少数民族语言,更不是哪个国家的外语,它是什么话呢?老人的回答令我吃惊,他说他是在用距今二千四五百年前古人的语言读的,也就是说,这首诗当年儒家祖师爷孔夫子就是如此读法。“太不可思议了!”的确,这对于缺乏了解语言学前沿研究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难想象的事。然而,对于这位老人——一位中国著名的语言学家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因为这是他上古音系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之一。在当今中国,会讲上古话的人屈指可数,而老人就是其中之一。更让人惊叹的是,他不但能用古代语言读诗,还能知道今天18000个汉字,在中华历史各个朝代的不同读法,知晓它们在历史长河中的演变过程,以及它们的藏语、缅语、泰语、越南语、朝鲜语、日语怎么读;他还将号称“千古之谜”的古文献——《越人歌》、《勾践维甲令》、《白狼歌》等全文解读,这恐在天下人中,不说是唯一,也是凤毛麟角了。

  这位老人,就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音韵学研究会理事、温籍著名语言学家郑张尚芳先生。致力于方言、古代音、民族语言比较等三方面研究五十多年的郑张尚芳先生,以其在古音韵研究上的独特建树,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学术声望。他所建立的上古音体系,是被海内外汉藏语学界认同的、具有代表性的汉语古音学八大家之一,是国内语言学界古音韵研究绝对的权威学者。而在他的身上,还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也许您不信,他没有读过大学,却一步从一个工人,考上了中国社科院的副研究员。不久前,郑张尚芳先生在北京的家中,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古音研究自成一家

  郑张老师今年73岁,一派学者风度。言归正题。说到语言学,他从里屋拿出一本书来,这是1992年美国一位著名语言学专家所主编的《汉语言的祖先》,书里面介绍的都是国际上历史语言学有名学者的文章,被学界称为是代表了20世纪后半叶国际历史语言比较学古汉语研究一流水平的书。里面选有三位中国大陆语言学专家的文章,郑张尚芳自豪地告诉记者,这三位专家全都是温州人,即:郑张尚芳、潘悟云(著名语言学家、上海师范大学语言文字学教授)、游汝杰(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语言学家)。国际上研究中国古代语音的共有8家代表,中国大陆有两家,而郑张尚芳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家(另一家是著名古汉语学家王力先生。)在书中,郑张尚芳提出将汉藏、南岛、南亚三语系合为“华澳大语系”的主张,而潘悟云先生的文章是支持他的观点的。郑张老说,他在语言学研究上最大的收获是建立了一个有代表性的系统,即“上古音系统”。

  上古,孔子讲的话是怎么样的?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怎么读?它不是现在普通话的读音,孔子的读法是这样的,说着他嘴里如吟唱般念念有词,可我却一句也听不懂。原来在两千多年里,汉语读音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啊!记者还是疑惑,古代又没有录机音,两千多年前人说话的声调和字的读音,如何运用“上古音系统”知晓呢?郑张老师解释说,古人虽然已经逝去,但是当时的语音现象总会反映在文字上,反映在相邻语言的借词和对音中,并可能会在后世方言中留下遗迹,所以可以根据这三个方面的材料来探索,这样复原上古汉语音系的面貌就完全可以科学地实现。如“佛经”是梵文buddha拼写的,汉代译为“浮屠、浮图”,可见当时“浮”读bu,“图、屠”读da,这样,汉代时“浮图”这两个字就知道了。佛经里有多少字啊,那等于每个字都注好了,你可以恢复到原来的音来。它有一套规则,有了规则就可以把所有的字念出声音来。

  这个规则,郑张老师在他2003年出版的一部代表性著作《上古音系》中有全面的论述。这本书是他五十余年研究上古音韵学的结晶。在书中,他还将18000个字,每个字都用国际音标注出其古代的读音,时间最早能推到公元前数百年的周代。

  郑张尚芳还用其上古拟音体系,全文解读了民族语古文献中号称“千古之谜”的《越人歌》、《勾践维甲令》及《白狼歌》,阐明古越语与侗台语,《白狼歌》与缅语的关系。运用人名、地名、扬雄所记吴越词与泰文化比较,对古越语面貌作了开创性探索。郑张老的研究,让今人活的更明白,知晓了我们语言的原本,和它在历史长河中的演变,这是他奉献给我们的。现在,他的研究成果被海内外学界所尊崇,一些语言学家研究汉语与印欧语、缅语、泰语、越南语的书,常常都应用了他古音系统;北京师大的博士论文也以斯塔罗斯金和郑张尚芳的古音系统比较为题。2003年他的《上古音系》被法国翻译成法文出版;最近,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又出版了郑张先生的有关论文的英译本,引起中外语言学界的重视。

  情有独钟温州方言

  温州多出语言学家,郑张老师说:“你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温州话中保留了太多的古音韵。这会引起人探究的兴趣。我的研究最初也是从家乡这一特殊的方言开始的。我搞了几十年的温州方言,温州话的每字我都能写出来。”

  郑张尚芳1933年8月出生在温州瓯海永中镇(当时的永嘉县永强区寺前街),原名郑祥芳,笔名“尚芳”。解放初上高中时,改从父母双姓。他说,他的语言学知识完全是自学的。解放前家里有一本清朝时外祖父留下来的记账钞本《杂字》,里面都是用温州话记的生活用字,分为五谷类、动物类、用具类。他看了很感兴趣,觉得还不够,就经常自己补充些进去。到文革前,已收集了各种温州方言64种。爱读书的他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当时籀园图书馆新旧藏书都非常丰富,像赵元任先生的《现代吴语的研究》和王力先生的《中国音韵学》(1957年改名《汉语音韵学》),高中时我就在那里读到了,这令我心醉,神驰于语言学的天地里。”郑张尚芳说。经过几年的勤奋钻研,他的研究成果开始见诸学术刊物。1962年,他将研究写成三万字的《温州方言记》详细章节的提纲、字汇词典样稿寄到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得到了语言研究所的专家吕叔湘先生的重视与资助。随即,1964年的《中国语文》第一、二期刊发了他的两篇论文《温州音系》、《温州方言的连续变调》共13.5万字。

  为研究方言,郑张尚芳走访调查过浙江22个县市、皖赣鄂闽35个县市、粤北13个县市的方言,对吴、徽、闽、赣、客、粤、江淮七种方言皆做过多点实地调查,还调查过壮语、瑶语及畲话。温州方言是他研究的重点,发有系列论文,从而成为吴语的紧松鼻流音声母、连读变调、儿尾小称变化、促化及语音层次、语言底层等现象的最早研究者之一。

  他强调方言异常现象研究,提出每种语言现象都有发生发展及消亡的周期,发展类型可由地理分布疏密上反映出来。还从实地调查说明,吴语边区方言全浊声母已清化,而赣闽粤语里都有一些仍保持读浊音及塞音声母三级别分法。他写的《温州方言的连读变调》是最早研究吴语连调的专文。

  1979年中国《方言》杂志刊发了他8万字的两篇论文《温州方言的儿尾》和《温州方言儿尾词的语音变化》,这是对吴语中鼻音儿尾构词音变的最早报道,这对北部吴语儿尾痕迹及其他南方方言儿尾的及小称音变的探索有积极启发作用。1982年,他在第15届汉藏语言学会上的论文《温州方言歌韵读音的分化和历史层次》中,指出歌韵在温州有13种读法,这也是研究方言历史层次分析较早的文章。他研究温州方言的文章,仅从1955年至于1964年间就在国家一级的刊物上发表了十多篇。

  而郑张尚芳在语言学研究中,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将方言和古代音、民族语言比较同时做研究,由于这三方面的内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使他的研究范围更加广阔。

  曲折人生追求不变

  听郑张老师用通俗的话语,蚕蛹剥茧般讲述深奥而前端的语言学研究课题的过程和所取得的成就,会时时令你兴奋和惊叹,他渊博的学识,让人敬佩不已。然而,说起成长之路,郑张老师却告诉记者,他从没上过大学,是从一名工人跨入中国社科院大门的。

  上大学,是青年时代郑张尚芳的梦想。那时,他在旧书店买到一本美国人高本汉写的《汉语词类》,看后非常震动。他想,高氏作为一个外国人,在汉语音韵研究上能取得这么高的学术成就,而我们作为国人,对自己母语的研究、对汉语史的研究是不应落后于国外的。他决心加紧自己的研究,而上大学无疑会更有助于他的理想的实现。

  然而,1954年他却因父亲的历史问题,与大学无缘,更别说读自己向往的语言学科了。后来只好上了一所远在东北的地质勘探学校,并在毕业后当了一名工人。后来他在工作中摔伤了腿,正好赶上单位精简人,他被精简,只好回到温州。在家乡,为了生存他办了一所公社民办中学,白天忙工作,深夜抽空仍搞他的“语言自留地”。1960年,他写了4万多字的《读〈贡山俅语初探〉》文章,

  寄给民族语言研究所专家王辅世、金鹏、罗季光等先生,受到他们的好评和鼓励。1957年,他对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的《汉语史稿》提出不少疑问和建议,受到王力先生的肯定。他的才华也让王力先生视他为可相切磋的忘年之交。

  后来,学校解散了,他又失去了工作。那之后,他去图书馆一边打工,一边自学研究。1964年,《中国语文》杂志发表了他13万字的《温州音系》,这篇见解独特的长篇论著一经发表就引起语言学界的轰动。其实,在这之前他的研究就引起中国社科院语言学研究所所长吕叔湘先生的关注。爱才又惜才的吕叔湘先生,得知郑张尚芳在困难的情况下坚持自学和研究时,不但支持他研究温州方言和古音研究,还把自己藏的珍贵书籍长期借给他使用,甚至还从北京买了资料寄赠给他,鼓励他的研究。后来,在郑张尚芳写论文阶段,为了让他每天有半天来写,吕叔湘先生又从自己每月的工资中拿出10元钱寄给他,这样郑张尚芳每月工资有30元,够了自己的生活费。说起这段感人的经历,郑张尚芳动情地说:“是老一辈语言学家培养了我,使我有了今天!”

  之后,在前辈的推荐下他被借到浙江省方言调查组工作了一段时间,接着,“文革”开始,调查组停止了工作,他被退回到温州在渔业机械厂当了一名磨床工。这“磨”就是十年。但不论境遇多恶劣,他从没有放弃过语言研究。被他感染,在几位同好的工友也随他学习方言音韵,这其中就有现在成为著名语言学家的潘悟云和金升荣两位先生。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他被借到温州师院编《汉语方言大词典》第三卷。恢复高考,他过了考研的年龄,就去考研究员了。那年是1980年,当时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在全国招考副研究员,浙江有6个人已考上省社科院,郑张尚芳在其中。中国社科院要从他们中考取一位副研究员,经过论文答辩、笔试、口试等考试后,他脱颖而出,考上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副研究员。

  郑张尚芳笑说,他是一个紧紧扼住命运喉咙的人。的确,正是这种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的精神,他始终走在语言学研究的前沿。

  退而难休余热仍炽

  十多年前,郑张老师已退休,但他的工作从没停过。他说他写的100多篇论文,有50多篇都是在退休后写的。他说,现在搞古音的很少,搞方言的人也青黄不接。以后要加强培养下一代,我没带学生,只是经常应邀到各地的大学去讲课。在记者采访他的前一天,他刚去北京语言大学讲课,8月份要去南开大学。从网上看到学校对他讲课作出这样的评价:“郑张先生满腹经纶,幽默诙谐,不时旁征博引,一串串趣闻逸事信手拈来,同学们多次给以敬佩的掌声和会意的笑声。”

  “我搞得的是比较前沿的上古音系,研究其起源、演变及发展。我要在有生之年把这些东西搞出来,现在研究还在继续。”他说,现在年纪大了,要先把手里的书写出来。现在正在写的有《温州方言志》、《浙江语言志》、《汉语和周边语言的关系》、《温州方言辞海》(与表弟杨乾明合著);再就是《汉语汉字形、音、义演变大字典》(其中的语音部分是他负责的),这本大字典从周代开始到……每个字在每个朝代的读法,主要用于研究古代历史、民族史,如匈奴、突厥等少数民族当时的这个字音的怎么读。书的初稿已交了。他笑说:“要出五本书。所以,我的任务还很重呢!”

  主要著作

  《上古音系》(2003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本书为汉语语言学领域一部重要的著作)

  《中国语言地图集》(吴语图,安徽南部方言图及说明)

  《吴越文化志》(古越语章、吴语章)等。
最愛還是閩東語(Eastern Ming Language)..., 欲罷不能.

 平上去入
上1234
下5678

郑张尚芳:语言学家从温州话起步

郑张尚芳:语言学家从温州话起步
http://www.wzdsb.com.cn/gb/content/2006-09/28/content_401280.htm
温州都市报 2006年09月28日

  温州学人对话录

  采访对象:郑张尚芳著名语言学家(简称郑张)

  特约主持:金辉(简称金)

xin_a6794c3823d941dfb2c014bd8970ba50.jpg
张尚芳近照。陈莉莉 摄

  语言学家的故乡

  人们都说温州是“数学家之乡”,这固然没错,温州确实走出了一批璨如明星的数学家。

  其实,温州还是语言学家的故乡,研究古老语言的沃土。早至南宋末撰《六书故》的戴侗到清朝朴学大师孙诒让都是出生在温州的语言文字学大家。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内一批颇有成就的语言学家中温州人占了相当的比例,如1992年美国著名语言学专家王士元主编的《汉语言的祖先》是一本很权威的著作,书中选登了被学界称为是代表20世纪后半叶国际历史语言比较学汉语史研究一流水平的学者论文,其中中国大陆仅三名学者入选,而这三位学者全都是温州人。他们是郑张尚芳、潘悟云、游汝杰。

  由于温州话中至今仍保留着古音,所以有学者分析,被称为“一代词宗”的夏承焘和“元曲大家”的王季思等词曲大家之所以能成为大家,也是得益于温州这块土地。原因是他们会说温州话,从而快速地进入了与词曲有着密切联系的音韵学的殿堂,很快明白音韵的奥妙,而不懂温州话掌握古音比学习外语还难。因而,温州话是语言学家的家园。就是这个道理,郑张尚芳之所以成著名语言学家也是从研究温州话起步的。

  郑张尚芳先生说自己没有大学学历,自称是温州图书馆大学毕业的,是温州人当中自学成才的典范。

  在郑张尚芳先生家里见到他,只见他的神态、外貌仍似当年,一脸的笑容。他家的书柜不用说了,仅各种语言词典就达百余种之多,有泰语、缅语、朝鲜语、越南语等,而且在这些词典里都留下他圈圈点点的笔痕。

  从小痴迷温州话

  金:在温州就听说您的《上古音系》出版了。这本殷红封面的大部头著作,好像是用您大半辈子的心血凝结而成的,格外的有份量,格外的珍贵。对此您有什么感触?

  郑张:在我的人生道路上虽然未能如愿考上大学,可是我得益于众多人的帮助,甚至好多前辈的关爱,如吕叔湘、袁家骅、王辅世、王力、李荣等著名语言学大家,是他们为我的自学指迷答疑。

  1962年,当时我还只有27岁,凭着对语言学的热爱写了一份十万多字的《温州方言记编写计划与音节提纲》寄给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我国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亲自审阅并批准了我的写作计划。考虑到我当时还没有固定的职业,语言所还专门给我汇来一百元的纸笔费。吕先生还从个人的工资中每月汇给我十元,帮助解决我的生活问题。你想想,吕先生早已是国际闻名的专家,而我不仅是小字辈,就是连照面也未曾打过。直到1979年,我去北京修改稿件才第一次谋面。还有,当我把对上古音系的设想寄给著名语言学家王力教授和民族语言研究所的专家王辅世先生求教后,也很快收到了回信。王力先生亲笔在信中写道:“我觉得你对音韵学无师自通,是十分难得的。”王辅世先生一写就是19页的长信,深情厚意跃然纸上。

  金:难得。这些大师不仅学问高深,人品也是我们的楷模。除了这些老先生给您的帮助,接着还是说说您自己的努力吧?

  郑张:先说说我的家庭吧。我的父亲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温州瓯江布厂的经条师傅,因参加工潮,被国民党当局作为通缉对象,被迫只身远走他乡,因此我是在永中街道石浦村外祖父家中长大的。记得外祖父有一本清朝留下来的杂字簿,上面分类记着温州话的生活用字,还分为五谷类、动物类、用具类。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温州话的文字表达。

  我的中学是在温州二中读的。初中时(当时称永嘉县中),语文老师鼓励同学搜集谚语丰富词汇,我很感兴趣,带头组织了一个谚语兴趣小组。温州许多土话很难用汉字记录,探究怎么克服记录土语的难题,使我着了迷。除查字典外,我对无法用汉字记的就试着用拼音记录。这就促使我去学习和研究怎么给方言拼音。直到我在温州图书馆找到赵元任先生在《现代吴语的研究》中一整套用国际音标记录温州方言的方法,真正摸索到了研究语言的科学道路。

  金:在温州,人们把您在语言科学的崇山峻岭中跋涉、攀登,废寝忘食的自学说描绘得简直有点“神化”了。有人告诉我,您时常在温州街头听那些妇女在争吵,而且还当场将吵架的口语记录下来,时常不被人理解,有这样的事情吗?

  郑张:有的。这是研究语言的方法之一。记得有一次我在人流中穿行,突然听到一句温州谚语,我立即三步并两步地前去,侧耳聆听两位老人的交谈,还问:“阿公,刚才您这句话说得好,请您再说一遍给我听,好吗?”老人发现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满脸笑容地说明了原委,老人的脸色也由阴转晴。因此,到1966年,我搜集了有关温州方言的书籍资料达64种,积累了俚语方言卡片3万多张。可惜,其中一半书籍在“文革”抄家时损失了,一位邻居的 “文革”狂热造成了这不可弥补的损失,那些方言故书不仅是我的,也是温州人民的,现在想起仍是心头的痛。

  为了研究温州方言,不仅要懂历史、古汉语、古文字,还要从现今的国内少数民族语言和东南亚语言中寻求参考,来揭示温州方言的底层。我已经自学了朝鲜语、越南语、泰语、柬埔寨语、日语和我国藏、苗、壮等少数民族的语言。你问我怎么有那么多的外国语言和中国少数民族语的词典,就是为自学用的。虽然我不能完整地说出这些语言的句子,但我可以看懂需用的资料,进行几种语言之间的比较。

  金:您是在艰苦的自学道路上摸索着发现自己的专业方向,这比在学校有老师指导将要付出更多,您作为自学成专家的典范,您对自学有什么切身的体会?

  郑张: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做学问是可以有多种方法的,可以因人而异。我觉得自学也有自学的长处,因为自学没有师承,可以不受老师的影响局限,按自己的思路走下去,当然很重要的是要有创新能力。没有创新,老跟在别人的后面那是一事无成的,所以说创新是自学的重要方向。

  温州人的身上就有一种十分难得的创新精神。温州人办企业,靠的就是创新精神,温州人做学问靠的也是创新精神。

  金:您说得太好了,创新不仅对做学问重要,对于振兴一个民族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有过这样的体会,人生在世,所谓的机遇实际上每个人都是有的,关键是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从您的经历中也验证了这点。如果没有您三十来年的刻苦自学,做了充分准备,1980年中国社科院公开招考研究人员,您也只能望洋兴叹啊。当时您已经发表了不少重要论文,是吧?

  创建“郑张系统”

  郑张:1979年《方言》创刊后所发《温州方言的儿尾》、《温州方言儿尾词的语音变化》共八万字,是对吴语中鼻音儿尾构词音变的最早报道,此前学界一般只注意北方r式儿尾音变。文章在搜集二千温州儿尾词基础上详述温州儿尾各种变化及专用连调调型,并首次结合历史上儿尾发展,探讨其他吴语中儿尾转化为鼻化及小称变调的各种现象,这对北部吴语儿尾痕迹及其他南方方言儿尾的探索有启发作用,美国著名语言学家梅祖麟曾给予高度评价。可以说这是我考副研究员的“见面礼”。

  其实,我从 1955年至1964年间已经在国家一级刊物上发表了十多篇论文。如1964年《中国语文》杂志发表我13万字的《温州音系》,《温州方言的连读变调》,这是吕叔湘先生、李荣先生敲定刊发的,真难得啊,曾引起语言学界的广泛关注。这正如你说的,我是有备而去的。

  金:一个人展示自己的才能要有平台。语言研究所对于您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平台,它不仅解决了您的生计问题,更是给您的研究提供了广阔的天地。应该说,您的主要学术成果是在北京取得的。

  郑张:是的。在绘制《中国语言地图集》中,我负责吴语、安徽南部方言及粤北方言的分区。为此我走访调查了浙江22个县市、皖赣鄂闽35个县市、粤北13 个县市的方言,对吴、徽、闽、赣、客、粤、江淮七种方言皆做过多点的实地调查,还调查过壮语、瑶语及畲话。《地图集》中的皖南方言图界线的划定都是由我确定的。因为皖南方言特别复杂,半个省自成一幅,并以区乡为单位调查绘成的小比例尺分区图,这在地图集里是惟一的。它明确分出徽语、宣州吴语,而皖西南属赣语,福建浦城北部属吴语,温州蛮话属闽东话,粤北特有韶州土话等提法,也为海内外专家肯定。

  《上古音系》一书以1981年《上古音系表解》为基础,不断补充完善,成了现在这样的规模,形成了自成一系的“上古拟音系统”,并被语言学界所认同、运用。被称为“郑张体系”,与此前通行的王力先生体系、李方桂体系并列。

  自改郑张双姓

  金:学术成为体系是很不容易的,而且还要得到学界的认同与运用,才标志着体系的完整、成熟。这也表明您从研究温州方言起步到了国际同行认同的阶段,实在值得庆贺。

  说到这里,我想起几年前在温州聆听您说的关于“深圳”的“圳”字读音的观点,印象深刻,也很有意思,能否再说一遍?

  郑张:你还记得此事啊。“深圳”的“圳”,在广东深圳是读“圳”(zhèn)开口韵的。而《现代汉语词典》仅注这一个音,就错了。根据中国传统语言文字学的一部重要著作——南宋末戴侗编著的《六书故》记载,圳字应读“zhùn”。这个字古作癒字,在永嘉上塘以北仍可听到他们把山边水沟叫圳(jong,折合普通话就是zhùn)。浙闽台赣湘各省方言都是读合口韵的,就是粤语里除深圳外其他分开合口的方言也是读合口韵的,台湾字典也是读合口韵的。

  金:您为何复姓“郑张”,有什么故事?

  郑张:我的原名叫郑祥芳,在中学读书时遇到了5个同名者,不仅高中,初中也有。有人写信忘了分高初中,时常彼此拆了对方的信。我想这很糟糕,外地还不知有多少同名的,就依父母双姓改名为郑张祥芳。我还有个笔名“尚芳”,后合起来便成为“郑张尚芳”。国外曾有学者误以为我是已婚女士,引我的论文还用 she、her,过后才知道我是主张父母平等自改双姓的。我想,这种做法,独生子女取名时可以效法。


郑张尚芳简介

  郑张尚芳,男,1933年8月9日生于龙湾区永中街道寺前街。原名郑祥芳,笔名尚芳,方翔。高中时改从父母双姓。1952年高中毕业后曾去北京地质学院专修班学物探。做过地质部物探队员,当过温州市五马中学教师、市图书馆编目员,“文革”中还当了十几年的渔业机械厂工人。一直热衷自学语言学,并受到袁家骅、王力、吕叔湘、李荣、王辅世诸先生器重指导,1955至1964发表了拼音及方言等大小文章十来篇。1978年至1981年参加《汉语大词典》温州师院编写组。1980年考取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副研究员。

  长期以来,他从事汉语方言、古音、汉藏语言比较研究,他所建立的上古音体系,被海内外汉藏语学界认同。他也因此成为国内语言学界古音韵研究的权威,汉语古音学说有代表性的八大家之一,他的专著主要为《上古音系》,此书纲要已译为英文在法国巴黎出版。他还参与调查并编绘《中国语言地图集》,发表论文百余篇。多次应邀出国参与学术讨论、讲学等。1991年晋升研究员, 1994年起享受政府特殊津贴。郑张尚芳现为中国语言学会、汉语方言学会、国际汉语语言学会会员,中国音韵学研究会理事、学术委员。兼北京语言大学、上海师范大学语言所教授和南开大学教授等。
最愛還是閩東語(Eastern Ming Language)..., 欲罷不能.

 平上去入
上1234
下5678
原帖由 Nguang 於 2008-12-22 20:25 發表
《汉语汉字形、音、义演变大字典》(其中的语音部分是他负责的),这本大字典从周代开始到……每个字在每个朝代的读法,主要用于研究古代历史、民族史,如匈奴、突厥等少数民族当时的这个字音的怎么读。书的初稿已交了。
哗,期待这部书!要去买一本!
Tshṳ̂-pui Avalokiteśvara Phŏ-sat pó-hō tshuân-ke-nâng jît-jît phêng-an!
蹉跎莫遣韶光老 人生唯有讀書好 學須靜也  才須學也

--------------------------------------------
潮州话八调代表字:
1胎tho 2讨thó 3退thò 4托thoh
5逃tô 6在tŏ 7袋tō 8夺tôh
潮罗特殊变体:[ɯ]=ṳ=ur;[ã]=aⁿ=an;
[aʔ8]=âh=a̍h;[ts]=ts=ch;[tsʰ]=tsh=c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