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語
- 潮语揭阳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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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州府揭陽縣東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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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08-4-15 04:54
我补充一点,若和闽南语森严的文白秩序相比,潮语在被国语运动以及过度推普侵蚀之前,文读音失落以及在文读场合使用白读乃至训读的现象就已经甚是明显,这点从卓威廉和Goddard等人的字典中已能看出。
这一现象似乎不能说是国语影响,因为卓威廉的年代显然还没有推普。国语运动是民国之后才出现的。
也不能说是广东省城话——粤语的压迫。因为潮汕虽处广东,省城话(粤语)的影响力是到抗战后才比较明显的。在此之前,潮汕地区基本可以说极少受到粤语的影响。词汇上类似粤语的借词也是后来,特别是建国之后才较大量进入潮汕本土,而之前的借词,如果说有粤语来源的,一般是通过客家转入。
有很多朋友拿“睇”thóiⁿ作为证据,认为是早期来自粤语的借词,因此说明粤语的影响从古就很大了。但我不认为是如此。首先很难说这个字就是“睇”字,我见过其他更可能的考证,只是因为习惯的关系还是写“睇”为多。另外泉州话中看灯的看似乎和潮汕的thóiⁿ也有关系,总不能说是广府话影响到泉州去了吧……再说了,就算退一万步说,这个字确实是睇,按扬雄《方言》记载:睇,眄也。陈楚之间,南楚之外曰睇。也没说一定是粤语特有的嘛。完全有可能潮语也继承了古老南楚之外语言的家底。何况这个字的音变还这么有规律:
潮 粤
鸡 koi1 kai1
第 toi6 tai阳去
溪 khoi1 khai1
睇 thoi~2 thai2
……
要说它是借词固然可能,要说它是和鸡溪第一样的本土词又有何不可。
结论:我是不认可这个证据的。
“豉油”又是一例,因为豉油是粤语有此叫法,而漳泉却不这么叫。于是有朋友又说这个是粤语的影响。但是,同属闽语的福州话也有“豉油”的叫法,这个词汇完全可能是从古代闽语继承下来的,而不必定将之归为省城的影响。
总之,我的观点是,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前,粤语在潮汕地区的影响力极其微小。要说这个省城话摧毁了潮语的文读系统,我是不怎么信服的。至少我们可以肯定的说,在传教士到汕头的时候,也就是晚清,省城话的影响力是极小极小的。而潮语那个时代文白系统已经出现了迥异于闽南漳泉的特征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潮语文白读会和闽南差别那么大呢?
我本人观点认为,潮语文读的不同于闽南,是在明清开始的,其中,文读音增加了一个闽南所无的近代汉语官话层次,比如我们的长chhiâng、张chiang、中tsong(用于明代潮郡名儒"薛中离"Sih Tsong-lî )等文音,就是明代形成的。而明代《荔镜记》反映出潮人和泉州人当时语言尚十分接近,反之到清末传教士词典记载潮泉已经相当不同,这其中我认为绝对包括了潮语文读系统在清代出现了大退化这个情况,而这一情况加剧了潮语和泉漳话的差异。
为什么认为这一文读退化是发生在清代?其实我认为文读的普及和继承跟科举文教的兴盛与否是息息相关的。有明一代潮汕文教极其昌盛,所以不仅保持了和泉州话相类似的系统文读,还引入了自己独有的明代官话音白读层次。反之,清代前期潮汕文教大衰退,导致了文读系统的生命力渐衰,到后期虽重新振兴文教,但是由于年代阻隔,有不少文读音已不再恢复,而形成了自身独特的“文白训混读”的局面。因为除了部分已经嵌入日常用语、具有区别意义功能的文读音外,大部分文音的生命力就在于科举和教育,如果系统的科举文教不存在,又如何指望老百姓一定要去完整保持那种奇怪的读音呢?而有清一代前期,潮汕正是这种状况!
下面我引一下黄赞发先生《潮汕历代先贤》中对明代和清代文教的概述,大家一看便知: 在两宋以至元代开发的基础上,明代潮州的经济得到了长足发展。潮州各地已从地旷人稀,蛮烟瘴雨的状态逐渐变为人烟稠密,初步繁荣的地区。明初十年 (1377年),全潮人口为214,4000人,到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增至525,154人,差不多翻了一番。由于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不断增设新的县份。元代至明初,全潮仅有三阳和程乡4县,至崇桢六年<1633年)增至11县。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促进了文教事业的兴旺发达。
首先,作为官办的府、县学,学制更加完备,知府、知县直接管理府、县学的学政、学务,并通过府、县学主持科举人才的培养、选拔工作。所有新成立的县都设立了县学。府学设教授一人,列正七品,由朝廷任命;县学设教谕一人,列正八品。府、县学都设训导1--2人,都列从八品。由于府、县学大多设有祭礼用的大成殿,两侧设名宦祠和乡贤祠,故也称学宫或孔庙。除府、县学外,潮中书院之多,文风之盛,也是“他郡所无”。书院有公立,也有私立,是培养科举人才的重要基地。此外还有书塾,也称书斋或称学馆。
可以肯定地说,凡是潮州各地文化教育事业兴盛的时期,就是潮州出人才,得中及第最多的时期。如明代中期的嘉靖年间,潮州教育事业至此已达全盛,得中人数也最多。据不完全统计,明代潮人中进士160人,举人162人,共322人。而嘉靖一朝就多达149人,其中进士34人,举人115人,总数几占一半。为此,潮州西湖雁塔题名,竟多达115人。嘉靖一朝,可说是潮州出人才的一个高峰期。此外,崇祯朝通过科举所出人才也在所不少,如崇祯戊辰科(1628 年),同榜进士有辜朝荐、郭之奇、黄奇遇、宋兆檎、梁应龙、杨任斯、陈所献等,加上程乡县的李土淳,人们称之为“潮州后八贤”。列开李士淳,则称“潮州后七贤”。还有的将嘉靖甲辰科(1544年)同榜进士林光祖、章熙、黄国卿、郭维藩、陈昌言、苏志仁、成子学称为“明代前七贤”,而将“后七贤”称为“明代后七贤”。有的则将明代的翁万达、林大钦、萧端蒙、郭之奇、黄奇遇、许国佐、罗万杰称为“潮州后七贤”。还有的将翁万达、林大钦、萧端蒙、林大春称为“潮州嘉靖四俊”。这些称誉,难以规范,难以一致,但正好说明潮中人才辈出的盛况。清道光年间顺德冯奉初编辑《潮州耆旧集》时,不禁感慨地在《题辞》中写道: “有明一代,潮州人才之盛,足以凌跨中州,为山川增色。” 翁辉东先生在《海滨邹鲁论》中指出:“潮州文化,蕃于宋,而于元,乃竟澎湃于明代”,“积之厚者,其流必先……故有清初叶,明风尚流。”
这也是潮人最为骄傲的“御街订(tàⁿ)白话”时代,“白话”就是俗语之意,古时候潮人用来指潮语。这句谚语也说“半条御街订白话”,意思是连北京皇城的御街都基本可以通行潮语白话,足见入朝为官者何其多——史载明嘉靖及万历年间,潮人在京城任职者竟多达170余人。
翁先生说“有清初叶,明风尚流”,那是说对了一半,他所说的有清初叶,就是崇祯煤山自缢,清兵入关,而大明朝还剩下南明诸王苟延残喘这一段时期。之所以说尚存明风,是因为我潮人是抗清扶明的“顽固派”,力撑南明王朝残局者就有不少潮人英杰。他们在南明的历史舞台上演出了可歌可泣的一幕。其中就有被称为潮州后七贤和揭阳戊辰四俊之一的黄奇遇,有扶持南明,毁家纾难,后来落入清军之手,于永历十六年八月十九就义的郭之奇。
(顺带说一句,这两位都是我的老乡,都是揭阳人。郭之奇和福建很有渊源。他在崇祯十四年升任福建提督学政,布政使司右参议兼按察司佥事,闽中视学四载,孜孜罔怠,力振学风,奋兴士气。“严绝竿牍,力杜蹊径”。崇祯十六年,郭之奇转任福建副使,不久摄按察司事,又摄兵备事。他断强豪,平冤狱,修会城,弭通夷,甦疲驿、催裁站。曾亲自督兵500余人,历一昼夜,驰三百里赶往福清搜剿平定集结剽掠闽清、永福一带的尤溪贼;流寇啸乱江西袁、吉诸州,益藩邕宁王逃走入闽;邵武樵川告急,全闽震动。郭之奇赶至邵武,提师扼关,两谒邕宁王,安置其回江西,建南得以安宁。闽人建坊于诏安邑郊,学士黄道周题其额为“一代儒宗”、“八闽山斗”。)
可是,一个抵抗最剧烈的地区在被征服后,往往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整体而言,清代境况却完全不同了,尤其是清前期战乱对民间的文教科举破坏极大。翁先生“明风尚流”的潜台词,也是说那之后(清朝肃清南明君臣之后),潮汕的“明风”基本上就被灭绝了: 明末,潮州一直处于战乱之中,李成栋、郝尚久先后据潮降清又反清,矛戟风波不断;清初,潮州一带依然饱经战乱,先是郑成功父子入潮反清,后是刘进忠在潮州反清,血雨腥风不绝。更为严酷的是,与沿海各地一样,惨遭迁界之大灾难。迁界的结果,造成沿海50里之内尽为无人区,房舍为虚,田园荒芜。潮州各县,多为沿海地带,为此,全潮社会经济的发展被拉退了一大步。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朝收复台湾,下令解除海禁,潮州沿海居民得以回原地居住。人民回归家园,休养生息,经济又渐渐复甦。在明代已发展起来的对外贸易也得以恢复。汕头港的形成和汕头的对外开埠,标志着潮州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从清代中后期开始,一个新的地域名词——潮汕,开始出现在祖国的东南沿海。随着社会经济的全面恢复和发展,潮汕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又得到长足推进。清承明制,潮汕的府、县学和私塾全面恢复。据不完全统计,康熙年间,潮汕有社学34处;乾隆年间,有官学59处;晚清时,潮汕各地主要书院共有40所。雍正十一年 (1733年)韩山书院从府属书院改为道属(惠潮嘉巡道)书院。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在揭阳的榕江书院旁还扩建了一所榕江武书院。教育事业的兴盛,为从科举途径多出人才提供了有利条件。有清一代全潮得中进士共116人,其中乾隆年间即占有52人。
当然,由于清初迁界的恶果、清中后期外国势力侵入、太平天国战争的影响和人们存在的民族偏见等等主客观原因,潮汕清代科第出身的人士远不及明代的多,作为一地名贤,广被称道,并为民众所熟知的杰出人物也的确不如明代。更多的有识之士不愿出仕而潜心于治学,致力于著述,为后代留下了丰富多彩的学术研究和文艺创作成果。此外,还有不少人崇尚习武,出了二位武状元,占广东历代四位武状元的一半。 对民众有影响力的文化人减少了,而武状元的诞生更反映出民风已经偏离了明代潮汕海滨邹鲁儒雅之尚了。中进士的人数和明代相比,十分之明显。因此,我认为潮汕系统文读的衰退,正是从清王朝开始的,而且主要是因为文教事业的大溃败。或许这也是一种类似吴兄所说的日据时代殖民的影响罢。
最后,说了太多伤心事,转一个抗战后汕头人第一次较大规模学习粤语中产生的笑话缓和一下心情:抗日战争胜利后,汕头市的商界、佣行日益复苏,商客和派驻汕头的员工(采购员、推销员)讲广州话(潮人称之为“省话”、“省城话”)的人很多。再则,国民党驻潮汕的广东军,统一讲省城话。这就自然而然地促使当地商家、佣行的职员必须能讲流利的省城话,由此,汕头市有几家私办“学省话夜读班”。学期三个月的夜晚(学不懂可连续学),有基础书本可读,学员都是成年人,多数是商户里的伙计(店员),也有社会少数闲杂青年男女。
据说,一家夜读班上课时,先生点名时发现有一学员缺课,便问其同店的学员,为何某学员今晚缺课?答曰:“先生,他赌输钱没来。”先生沉吟片刻说:“做生意人怎可赌钱?!”学员接答曰:“先生,我多次告诫他不要赌,他家有老母要他养活,他总是不听,这个人是广州鸡屎——该死,勿管伊。”说后,全场学员哄笑而起。
后来“广州鸡屎——该死”这句歇后语就流传开去,成为潮人的口头谚了。 这句歇后语也叫“省城鸡屎——该死”,因为省城话的“鸡屎”读作/ kai55 si35 /, 潮语的“该死”读作/ kai33 si53 /,有点儿类似,特别是对于学省话学得不精的人来说。这也可见当时大家的水平不咋的。
话说回来,汕头是较早大规模教授省城话的地区,所以现在会粤语的人数在潮汕地区也是排前头的。而揭阳潮州这些地方,粤语在民间的影响至今仍然不大。我父母是一句也不会说,在家乡读书的我的弟妹辈,很多也不懂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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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hṳ̂-pui Avalokiteśvara Phŏ-sat pó-hō tshuân-ke-nâng jît-jît phêng-an!
蹉跎莫遣韶光老 人生唯有讀書好 學須靜也 才須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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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话八调代表字:
1胎tho 2讨thó 3退thò 4托thoh
5逃tô 6在tŏ 7袋tō 8夺tôh
潮罗特殊变体:[ɯ]=ṳ=ur;[ã]=aⁿ=an;
[aʔ8]=âh=a̍h;[ts]=ts=ch;[tsʰ]=tsh=ch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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