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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2 20:43
李如龙教授访谈录之一: 从求学到研究方言
访谈者:辛世彪 刘晓梅
问:李先生您好!自1958年您从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并留校执教,至今已整整45年。这45年里您在汉语方言学、音韵学、词汇学、地名学、语言教育等方面都做出了贡献,并培养出了一大批人才。您是如何走上语言学研究道路的,您最初受到的影响是什么?
答:最初的影响,可以说是童年的语言习得和青少年时期的语言教育。我出生在闽南话发源地南安,那里是泉州音两种口音的分界处,从小学到中学我接触到这两种口音,觉得很有趣。后来又到了厦门,学习厦门口音,接触到各种闽南话和其他闽方言,当然也学普通话。这些经历使我对学语言学发生了兴趣。
厦门大学有比较深厚的国学传统,它创办以后,很多语言学家都在这里任过教,像沈兼士、周辨明、林语堂、罗常培,后来还有我的老师黄典诚先生。前面几位学者待的时间不长,可是大学者待过的地方毕竟有他的影响,厦门大学在语言学方面是有一定传统的,所以我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就想从事语言学的研究。当时正赶上五十年代文字改革运动,从中央到地方都比较重视,开展了不少活动,像制定汉语拼音、简化汉字、方言调查。五七年以后全国开展方言普查,我从头到尾参加了,在实践中增长了许多知识。我想,方言普查是我的语言学生涯的第一步,它让我在语言实践中获得了很多书本上得不到的东西。开头从母语闽南话入手,调查了泉州话、厦门话、漳州话,然后调查了闽西的客家话,去过长汀、连城、上杭,以后又到过闽北的将乐、泰宁、邵武。从那时到现在有四十多年了,我一直对方言调查有着浓烈的兴趣。记得八十年代全省修方言志时,我在福建师大,经常在放寒暑假时去调查,快过春节时家家都放鞭炮了才回家,几年间跑遍了闽北的每一个县。从81、82年以后这几年,在这个基础上又作了比较研究,这是又一个山峰,由此去解释事实。开始是闽语的比较,后来带着三个学生作了客赣方言34个点的比较。90年代去了广州之后又作了粤西客家话的比较,以后在粤语地区作了粤语的调查和比较。
问:汉语方言学是您倾注心血最多成果也最多的领域。有人说,在中国您和郑张尚芳先生是做田野调查最多、调查范围最广的学者。迄今为止,您都调查过哪些方言?方言调查需要花大量时间精力,您如何能调查这么多的方言?田野调查对您的语言学研究起的作用有多大?在哪些方面影响了您对语言学问题的看法?
答:我前后调查了上百个点,有的是带着学生调查,有的是调查学生的母语。调查方言当中甘苦倍尝,特别是在五六十年代,下乡时工作条件差得多,碰到了问题只能自己琢磨,有许多辛苦、快乐和收获。
我想,调查实践是从事方言学一个最根本的基础,做得好,可以出人才、出成果、出理论,它能激发我的兴趣,所以我能乐此不疲,从来没有后悔过。直到现在,虽然年纪不小了,下去作调查有不少困难,依然想找种种机会作调查。调查方言,正像李荣先生所说的,由近及远,先从母语和住地的方言入手,然后向外扩展,这样有许多方便。因为前前后后作过的调查比较多,逐渐的就拿各种方言差异做比较。我的方言比较也是由近及远,从闽语到客赣语,从客赣到粤语、吴语。经过比较,对于方言区之间的差异,方言的核心区与边缘区之间的差异, 以及同时同地的方言里,老、中、轻三代人的不同口音, 慢慢就有了理解。
方言调查对我的研究工作确实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第一步不跨出去你怎么开展研究。这一点在中国的方言学中一开始就建立了非常好的传统,重视调查,重视描写,这是方言研究的起点。从调查、描写入手,进一步做比较研究,理解方言现象,认识其中的规律,就会使你的兴趣长盛不衰。调查研究要做得好,我想应该有两个条件。第一,你调查了这种话,最好会说会听这种话,你就能进入这种方言的境界,如果只是做调查和描写,变成调查报告就交差了事,你的认识就大不一样,有时还难免隔靴搔痒, 抓不到要害。第二,要有一个想问题的习惯,不能停留于听音记音, 如实描写,见到任何一个语言事实,都要想想怎么来解释这种现象,有没有这种动力你的理解和认识也会大不一样。总之,没学会这种话,仍旧是隔岸观火;不愿意思索,语料就不能成为研究的素材,不能成为引出结论的基础。
问:您从闽语调查扩展到赣语、客语、粤语,您自己也学过不少方言,包括吴语,对于东南方言做过多年研究,您认为东南方言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汉语东南方言是如何形成的?
答:中华民族是从北部、西部走向东南部的,东南方言的主要来源是南下移民带来的北方汉语。闽粤客赣湘吴徽平,不论什么方言,我想都是多来源、多层次形成的,不同时代的通语对不同方言有影响,方言之间也有接触。吴闽之间、客赣之间、客粤之间、闽客之间、湘赣之间、粤平之间、吴徽之间,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每一种方言都有自己的历史,都有很多异质的成分,也就是说有多种层次。必须作具体分析,不要简单地说谁从谁分出来,谁是叔父谁是侄儿。另外,东南方言也融合了一些土著的“底层”,就是古代的百越语。这就要和少数民族语言作比较。目前这种比较才刚开始。近来有的学者认为东南方言是以南方少数民族的语言为主体,逐步接受北方汉语形成的,这种看法也值得关注。
问:东南亚地区的汉语方言主要是从闽粤琼等地漂流过去的,它们的根都在中国大陆。那么,研究汉语东南方言,东南亚地区的汉语方言是否可以忽略不计?您在上世纪90年代就倡导了东南亚华人语言研究,最近您跟张双庆教授主持的《中国六省区及东南亚闽方言调查研究计划》,也包括东南亚地区的汉语方言,您这样计划当时的想法是什么?东南亚地区的汉语方言研究的价值在哪里?
答:汉语方言在大陆以外的分布,从海南岛到台湾、东南亚一带,都是后来移民带去的,这些方言跟在本土生长出来的方言是不一样的。在本土中生长的方言,作为最基本的思维工具和交际工具,总是自给自足的,漂流到外地去就受到各方面的干扰,它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作用就不一样。所以,研究本土的方言和外迁的方言确有不同。如果为了研究这个方言的历史和现状,外迁的方言也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它们也有特殊的价值,这种价值就在于,它离开了本土之后发生了变异,它处在多语言、多方言的环境中,不同的经济生活、文化背景、社会生活怎样影响它的变化。这对于社会语言学、文化语言研究是非常有趣、非常有意义的课题。我主张研究东南亚的许多汉语方言就是从这一点出发的。最早到东南亚去的是闽南人,闽南话至今在东南亚还有上千万的人会说,研究闽方言不能不知道东南亚闽裔的方言。 |
最愛還是閩東語(Eastern Ming Language)..., 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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