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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8 12:59
大儒薛中离
明代中期,王阳明起而创立心学,公开批评朱熹学说。其影响所及,几乎遍及整个中国,使心学逐步成为足可与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一门新学,以至成为一股强劲的社会思潮。也许恐有“离经叛道”之嫌,王阳明课授生徒,一直只凭口传心记。后来由他的学生整理的与诸生问答的《传习录》仅得其授课内容的一部分。《传习录》有多种版本,最早为潮人学者薛中离于正德十三年(1518年)八月刻本。
薛中离是王阳明主要的入室弟子之一,名侃,字尚谦,号钝子、常思子。中离是王阳明赠与他的又一号。薛侨(薛侃六弟)在《中离行状》中曾说:“先生(指王阳明)以其质虚,赐号中离”。薛中离是明代中期一位道德学问都深有影响的学者,但向来研究明儒理学者却少于论及。本文聊试为此略作发潜补遗。
从阳明高足到心学主将
薛中离生于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六月二十九日,卒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其先祖薛兰,原居福建廉村,于宋淳熙末年南迁入粤,择居于潮属揭阳县龙溪都凤里,至薛中离已是第13代。凤里因薛氏子孙繁衍而被称为薛陇,今属潮安县庵埠镇。
薛中离的一生是充满矛盾的一生。在那儒学发展进入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交相辉映而又交替兴落的特定年代,他深受阳明学说的影响,始终孜孜以求,似无意于仕途,却又不得不刻意追求功名,并曾两度上京赴考,最后还陷入了官场中最高层的争斗而不能自拔。他一再宣称“心外无物,物外无心”,却直至晚年还对荣辱人生耿耿于怀。林大钦在给他的信中说:“近蒙寄《惠生八问录》,虽辨问周明,莫非实事,然觉毁誉之心未忘。”就是很好的佐证。
正德九年(1514年),薛中离赴南京应试不第,闻知王阳明在南京任鸿胪寺卿,常讲孔孟周程之学,即前往拜师,接受王阳明关于致良知的教育,竟至“朝夕相与者三年”。
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因尝筑室故乡阳明洞中,故世称阳明先生。他曾受过当权宦官刘瑾的排斥,后因平抑大帽山农民起义和宁王宸濠之乱有功,深受明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赏识。王阳明治学,重在存天理去人欲,注重学术的实用性。他继承陆九渊(象山)的学说,进一步提倡“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的心学。从《传习录》中,我们看到,王阳明敢于反对作为官方哲学的程朱理学的某些教条,确是十分难得的。如针对朱熹注释《大学》将亲民改为“新民”,并说是 “革其旧之谓”,一针见血地指出是“偏了”,“亲民”应是“仁民之谓”,从而主张以民为本,应施以仁政。又如,反复强调“心即理”。就是说,事物之是否在理,必经内心之判断,反对朱熹的“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之说。这尽管纯属唯心主义学派的内部分歧,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冲击着几百年来程朱理学一家独尊的权威地位,打破了思想学术界在儒学研究上一度僵化了的局面,确是不无积极意义的。薛中离一人儒门,即对阳明学说深为信服,与诸同窗日夜研习,渍砺不懈,成为王阳明忠实的入室弟子。
三年后,薛中离再次上京赴考,得中进士,王阳明修书致贺,但说“不是为今日之喜,而是为野夫异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将其得中,仅看成是得异日良伴。王阳明还告诫说:“入仕之始,意况未免摇动,如系在风中,若非黏泥贴网,恐自主张未得。”据薛侨《中离行状》所载,薛中离深受阳明先生的影响,登第后自谂说:“仕以行道,吾斯未信。”于是不愿受官而“归侍父母”。其时,其兄薛俊正在江西上饶怀玉任教谕,其母也在兄处,所以他归至怀玉即留下来。在怀玉数月,薛中离又连连接获正在江西“征三涮诸寇”的王阳明的数封书信。阳明除极力向他宣扬“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思想外,特别劝导他“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辨义利,若于此未有得力处,却是平日所讲,尽成虚语,平日所见,皆非实得,不可以不猛省也”。并鼓励他“静养几月,若进步欠力,更来火坑中乘凉”;“大抵工夫须实落做去始能有见”;“今得还故乡,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此急寻平路,可以直去康庄,驰骋万里”。
在阳明先生的鼓动下,加上乃母的赞许,薛中离约同饶平友人杨骥前往赣州,再度师事王阳明,“亲师取友”又三年。固然,潮人学者最先接触、沾溉阳明学说的还应算揭阳的郑一初。郑一初是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因刘瑾专权,郑不屑谒选,归里教授子弟;正德初年,刘瑾伏诛,郑才受御史职,巡抚云南,风纪肃然。正德七年(1512年),郑到京师受业于阳明门下,每天与阳明高足徐爱、顾应祥等质证砥砺,始启阳明心学榛途。但是,郑身体欠健,于正德九年即以疾乞休,至杭州病逝。所以,心学得以传入潮州,还要迟至薛中离。正是在阳明心学还受到程朱理学排斥的情况下,由于薛中离的大力倡导,其兄薛俊竟率领薛氏兄弟子侄以及后学乡亲赴赣州求学,掀起了潮人研习王学的热潮,使潮人讲学风气大盛,并逐步形成学派。对此,王阳明自己也不无感慨。他在为薛俊所撰的《祭文》中说:“杨氏兄弟与诸后进之来者,源源以十数。海内同志之盛,莫有先于潮者,则实君之昆弟之为介也。”
此后,薛中离于正德十五年(1520年)与杨骥兄弟及澄海人陈明德一同讲学于潮州金山的玉华书院,并曾结斋于梅林湖,开始了他对心学的深入钻研与传播,使“一时学者翕然宗之”。至嘉靖三年(1524年),他以丁母忧服阕,结茅于梅林湖西之虎肚地(或称虎山),“以正学接引”,使潮人学风为之一变,该山地在学界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明代大学者,香山县苏山(今属珠海市)人黄佐《中离山记》有云“中离山之名,古未有也,其得名于时,则自中离先生始。”
第二年,中离山讲学之盛,逐步达到顶峰,而且,其影响已远远超出潮州一府,也远远超出岭南一方。据薛侨《中离行状》所述,当时薛中离“日与士友讲习不辍。四省同志闻风远来,至不能容,各自架屋以居”。薛中离自己所赋《离山书院》钟铭诗云:
晨昏二十四敲钟,声彻前峰并后峰。
试问岩岩诸学士,已闻曾与未闻同?
也可见当年中离山讲学的规模与盛况。至第三年,更辟中离洞,并逐步形成了中离十八景。薛中离当年亲笔手书的“中离洞”三个大字抵今犹存。
必须指出,薛中离之钻研儒学,倡导心学,还是在他经历了一场高层角斗之后才真正专心致志的。嘉靖十年,他在行人司司正任上,曾受权臣所趣动,上疏劝告嘉靖择还亲藩,不意触动“帝讳”,竟被下狱廷讯,以至被罢了官。为此,他于第二年即回到家乡,筑书院于东莆都之宗山中,并建怀惠祠以祀阳明先生,潜心于心学数载,而后四出游学,间或览胜。他远抵江浙,登天目山,憩金山,览天台,游雁荡;然后又南归,踏青于桑浦之宝云岩,人罗浮朱明阁,东莞奇石玉壶洞。后至惠州,被叶惠江、谢惕斋、刘古狂等名士留居半迳寻乐堂和丰山永福寺前后达四年之久。
这期间,他经常以诗抒发其浪迹天涯,寄情山水的心怀。如《题半迳》有句“百年尘外梦,湖海寄扁舟”;《丰山步月和周狮峰韵》有句:“野寺湖中景,月上绿杨堤”,“呼童拈香读,词雄湖海姿”等等。但游旅之中,他孜孜不倦,朝夕以求的仍然是研格致之法,讲良知之学。如抵浙时,曾被邹东廓、罗念庵等名士“留处青原书院旬月,四方同志听讲数百人”;又如旅居惠州丰山永福寺几个月,从学者也达几十人。居丰山永福寺期间,他每日在惠州西湖论学,将所讲编成《经传论文》,编著了《惠生八问录》,并写下了《西湖记》。当时,“四方之士,负笈接武至”,“惠人于是广见闻,知法门”。就如清代江逢辰咏永福寺诗所云:“惠阳讲学前朝盛,粤派王门自此开。我行忽忆薛夫子,不厌频寻萧寺来。”
与此同时,薛中离潜心著述,为后人留下了《研几录》、《图书质疑》、《惠生八问录》等多种心学论著。明万历初年,已有四卷本的《中离集》刊行。此外,他除了率先梓行了王阳明的言论集《传习录》一卷外,还与王汝中一起精选王阳明文录,“萃其简切”,编成《阳明则言》二卷,较好地解决了阳明先生的文录虽完备,但“行者不易挟,远者不易得”的问题,有利于心学的传播和普及。
综观薛中离的学术思想,一如黄佐所论:“以忠信不欺为主体,以良知良能为实学。”王阳明给予“格物论”以新的解释,批评朱熹的“格物”说“务外遗内 ”,忽视身心修养,从而以“致良知”扬弃了朱熹的“格物致知”,极力强调“致良知”要落实于伦常日用的为善去恶活动,表现了重人的价值取向。薛中离则深谙师学而更为洒脱。他在《则言序》中说:“天日太虚,圣曰通明。虚、明者,良知之谓也。致也者,去其蔽,全其本体之谓也。”又说:“问学之道无他,致其良知已矣。”他反复强调,“致我心良知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认为良知即天理,致即行。薛中离重视行,也就是重视实践,确有可肯定之处。
与乃师一样,薛中离力主性善说。他在《乡约序》中称:“古之盛时,化行俗美,人人君子。”并明确指出:“有善无恶人之性”,“好善恶恶人之情”。他极力主张心体本无善恶,后有不善,是“动”的结果,只要去掉这造成不善的“动”,就可使至善得到恢复、回归。他在《研几录》中说:“吾心与天一,与圣一,本至善也。动而后有不善,去其不善之动,则至善复矣。”他又说:“学问之道,去其不善以归乎善而已矣”,“去其不善以归乎善则格矣”,“格之由是也,则知致而意诚矣;意诚则廓然大公而心正矣,心正则物来顺应而身修矣,以其廓然而应之于家,则家齐矣;以其廓然而应之于国,则国治矣;以其廓然而应之于天下,则天下平矣。”可见其致良知,是作为治学和道德修养的过程,最终达到诚正格致与修齐治平,内外合一。他在《登峄山记示诸生》中说:“山水无私,而人物有情,有情者变,无私者存。是故登其山,本体形焉。清者感之旷其情;浑者感之滁其虑;郁者感之散其怀;蔽者感之豁其意;忙者感之息而怿;闲者感之静而益幽。”他的意思十分明白:登山也是个修养过程,山水无私,登而“感之”,则不管你是什么样人都会从中获益,“本体形焉”。
在义利观方面,薛中离明显表现出重义轻利的选择。他强调体认本心以去利轻利,磨练自心把私欲廓清。在《研几录》中说:“正心如印板玲珑端楷,修身是要印得仔细。”他反复劝导学者自觉地重义轻利,注重道德动机的纯然无杂,端正道德行为,本良知之心根除利欲私念。他在《重修兖州府儒学记》中强调说:“夫子之道,亦惟一贯而已,欲为一贯之学,亦惟无欲而已矣。”
薛中离还针对某些人对阳明学说有“类禅”之讥,经一番研探之后,撰写了《儒释辨》一文。他体察人微地分析了儒释之别,明确指出,禅者为了“省事则髡焉;去欲则割爱焉;厌世则遗伦焉。”这就是说,释氏遗弃外界事物以求自身的解脱,堕于虚寂;忽视现实世界之人伦秩序,失之无爱。可见释氏于世是很不负责任的,与心学的反自我的伦理道德精神是完全不相容的。与此同时,他自信地声称:阳明学说“言乎静无弗具”,“言乎动无弗体”,“言乎用之天下无弗能”,“一本立焉,五伦备焉”。这正体现了他内以修心养性为本,外以尽善人伦,经世致用为务的人世精神,与其义利观毫无二致。这些主张都不无积极意义。
薛中离的学术思想,都是源于王阳明的“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之教而又有所阐发,并别具特色。必须指出,程朱理学也罢,心学的理学也罢,都是儒学的一个学派,在激烈的论争中,全都认定自己的学派才是真正的儒学正宗。朱熹固然是如此,阳明也不无如此,阳明的高足薛中离也当然如此。黄佐就曾评价薛中离“有得于孔孟正传之深”,“有志于圣贤之学,而独能穷其秘”。薛中离不遗余力地钻研、倡导心学,并与其亲族友人一道促成了潮州学人研习心学的前所未有的热潮,这实际上,就是将潮州以至于岭南儒学的发展推上了一个历史高峰。
崇扬心学与立朝处世的实践
应该说,薛中离的确是一个淡薄功名,无意于仕途的学者。他中进士时已32岁,而还不愿受官,一连数年四出游学。直至正德十六年(1521年),授行人司(专掌朝觐聘问)行人,他才赴京任职。《明史》其本传却载明“世宗立,授行人”,则其赴京任职还要迟至1522年。嘉靖三年(1524年)薛中离又因母丧,回乡守制。嘉靖七年(1528年)薛中离返京起复行人之职。二年后,任行人司右司副。
可叹的是,一为人臣,就想竭忠尽智。这似乎是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共有特性,而悲剧也就往往由此开始生发出来。薛中离也不例外。他当上了右司副不久,即呈上《正祀典以敦化理疏》,陈述了七件事。其中较为突出的有二事:奏请将宋朝的陆九渊(象山)和本朝的陈献章(白沙)“赐谥从祀”。他认为,“宋淳祜元年,诏以周程张朱四子从祀,士习为之丕变”,而象山、白沙之为学也卓有成就,所以“乞赐赠从祀,风示四方”,“以彰我皇明之盛德,鼓舞人心”,“使学者反诸心以精义利之辨,笃于行以成淳厚之风,则善人多而天下治”。
同年年底,薛中离再次升迁,成为行人司司正,父薛骥也被追认为文林郎,行人司司正,母曾氏为太孺人。恩遇可谓不薄。薛中离感戴之下,更视君国大事为己任,频频上疏。越年二月即以《明正学以安圣躬疏》上达,指出周代以来,“虚文日繁”,“为今之治,莫若导民务实,返朴还淳”。极力主张“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不赏而劝,不怒而威,愈纯愈化”。确也不无灼见。六月,又上《复古制以新士习疏》;闰六月,更连上《仿古更化疏》,《复旧典以光圣德疏》。
在《复旧典以光圣德疏》中,薛侃针对皇位的继承问题,严肃指出应吸取正德三年“逆瑾怀异,遂并出封”,致人主孤立的教训,恳切地请求嘉靖“查复旧典,于亲藩中择其亲而贤者,选取一人,入京为守城王,抡选端人正土,为之辅导”。这样,进则“他日东宫生长,其为辅王”;退则可由“陛下躬亲诲育”,不致“仓卒之间,阔然无情”,这才是“防微虑远之道”。没想到其时嘉靖求储心切,薛侃的忠言被视为“触帝讳”,震怒之下,竟将其“下狱廷鞫(审问)”,穷究主使之人。据载,当时薛侃被“连鞫八次”,“拷掠备至”,“斃而复延者数四,终不变,可谓杀身成仁”。
为什么这么一份为着宗庙大计的奏章,竟会掀起这么一场倒海狂澜呢?原来,这里面包含着极其错综复杂的高层斗争。
当时,少宰(吏部侍郎)虚缺,嘉靖意欲起用以“强直开敏”见称的夏言(后官至首辅)。少傅张孚敬与夏言素性不合,且屡被夏言所忤,深怕夏言得势,正恨无机可乘。恰好薛中离把奏稿先请太常卿彭泽观阅。薛中离根本不谙官场的复杂,更不识彭泽是何许样人。原来,彭泽为吏部郎时,因德行欠佳,“京察被黜”,是张孚敬奏留的,而且还升迁为太常卿,故早已成为张孚敬的心腹。彭泽估计到此疏将会触动嘉靖的私讳,“必兴大狱”,即密告张孚敬,共商奸计:决定一面由张孚敬以抄件向嘉靖密奏,并胡说夏言是主使者;一面由彭泽力促薛中离上疏。于是一场大祸降临到薛中离头上。夏言也因此被执。薛中离面对大刑,始终“辞气安详 ”。彭泽竟挑引其供认夏言是主使者。对此,薛中离义正辞严地说:“疏我自具,趣我上者,尔也,尔谓张少傅许助之,言(指夏言)何豫?”严正宣告:“明有君父,暗有鬼神,头可断,此心不可欺。”并一针见血地指斥奸党所为在于“欲假机阱”,以“空人之国”,终于使嘉靖“具得其实”,乃释放夏言,罢免了张孚敬,谪戍了鼓泽。薛中离虽因触犯帝讳被革职为民,但却一直受到朝野的推重,大赞其“百折不回,铮然有白刃可蹈,威武不屈之节”。正如翁万达在给乃父的信中所说,薛中离“语直而心不动,两京士夫咸壮之。千载而下,名照汗青”。夏言则在薛中离去世时,特为他写了一篇祭文,给予极高评价:“粤山之英,南海之灵,萃生我公,握奇抱贞,鸾仪鹄峙,翔于
天路,蹇蹇怀忠,棱棱抗疏。”
但是,这场风波并未就此停息。四年后(1535年),薛中离的胞侄薛宗铠(薛俊之子,字东泓,时官拜户部给事中)上疏二千余言,力劾权奸吏部尚书汪铉 “肆奸植党,擅主威福”,“徇私误国”。汪鋐反咬一口,胡说宗铠“挟私”,意在“为其叔复仇”,并引薛中离前疏激怒皇上,促使嘉靖削斥宗铠为民,并将其“ 廷杖八十”。于是“白简飞霜,玉阶溅血”。薛宗铠被打得遍体鳞伤,犹“神思清定,言笑自如”,五日后,“赋诗见志”,表达了“大奸既去,遑恤我身”的义胆忠肝,然后含愤而卒。对此,京城内外,闻者莫不“愤惋欷歔,至愿以其身赎”。翁万达为他写了一篇祭文,怨“圣主不怜”,愤“贼臣误国”,恨不得“挥戈碎贼臣之首”,感叹“邦人河岳不能庇才贤,国家元气不能寿忠直。”此后,海瑞也在薛宗铠的《光裕集》序中说“东泓一疏,上忤天子,下触权臣”,盛赞其“气节足以生天下正直之气”。
宗铠之惨死,薛中离更自伤悼不已。他声泪俱下地为宗铠撰写了传记,称誉其“精敏爱民”,“锄抑强梗”,“死之日无完肤,而神思清定,言笑自如”,“从容就义”,抒发了极其强烈的思想共鸣。真如冯奉初所说:“岂非一门忠义!”
崇扬心学与造福社会的实践
如果说,在治学方面,薛中离已多方体现了他十分注重学术上的反自我,求心体自明至善和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那么,在他大量的社会实践活动中,就都无不表现了他将所学回馈社会,造福人群的务实态度和儒者善尽人伦关系的人世精神。
为实践“居官则思益其民,居乡亦思益其乡”的诺言,薛中离是表现得十分出色的。他很重视修桥造路等善举和农田水利建设。嘉靖五年(1526年),薛中离见家乡一带堤围年久失修,“一遇崩溃,巨浸百里,沉庐倾堵,禾稼弗登”。即积极向知府王袍(字子章,浙江人)进言,力倡重修南堤。该堤起自潮州城南门城角,直至庵埠许陇接澄海界。据他所撰的《修堤记》所述,他与乡贤郑玉之率民众修堤,使大堤“益崇三尺,广一丈”。第二年“飓风发,水陵旧堤三尺,其不没者仅一尺”。若不是此次修堤,狂飙之下,将无完庐。正因为如此,他对支持修堤善举的王袍,大加称赞:“公慈祥温厚爱民”,“忧民之忧”,“出于天性”。嘉靖六年(1527年),薛中离见近百年前所建的龙头桥,早已仅存其半,即说动揭阳县主簿季本进行修复,并为作记。
更值得一提的是,同年冬倡开中离溪一事。桑浦山前原有二溪,相距十里,因二水互不流通,诸多不便。薛中离为了沟通二溪,他先向知府王袍分析了开溪的“地气兆”,“天时应”,“人力齐”等客观条件,使王袍下了决心,予以赞许。薛中离亲自策划开溪有关事
宜。他乘冬天水涸,动员民众参与。动工之后,他又与经卫涂洎以及林孚中等,一起主持是事,至“焦思涉泥”,可谓心力并耗。经三个月的努力,终于凿通了龙溪至枫口十里运河,使“农者利灌,商者利贩,居者利运,行者利舟楫”。中离溪开通后的第二年冬,薛中离撰写了《开溪记赠涂子经卫》。文中,他除记叙了向王袍进言开溪到动工竣工的经过,特对支持开溪的王袍再次备加赞赏,说是老百姓因感其惠而“咸造其庭以谢”,并“呼其溪曰中离溪,呼其桥曰涂公桥”,充分表达了薛中离造福社会,爱屋及乌的热切心怀。后人有题诗赞薛中离开溪事,云:“二水跑东西,当中恨隔离。沟通有薛子,终古姓名题。”至今溪与文具在。中离溪在桑浦山华岩宗山书院前。溪畔有二石亭,一镌《中离开溪记》,一镌林熙春《续濬中离溪记》。
据《薛氏族谱》所载,薛中离为家乡一带所做实事善举达12项之多,兹引列如下:
一、浚海阳(潮安)县上莆等都溪30余里,上通潮城、揭阳,下通鮀江、鳄浦等都,商民舟楫往来由里河,免航海劫溺之患。
二、造中离桥路大小共15所,民往来与耕田,牛畜利便。
三、设龙溪都里社祭坛行道三条,并石亭二柱,社庙一座,门楼一间。拾围12亩,带租银二两六钱,坐落蓬洲都土名蚬港等处。
四、擒围15亩,带租银三两二钱,坐落海阳县南桂都土名磨枋洲等处。
五、架龙溪都乡约所二处,与乡都会约行约便利。
六、造龙溪都通济桥九门,上通潮城,下达蓬洲所、潮阳县等处。(按:蓬洲所即蓬洲守御千户所,在鮀江都,非蓬洲都)
七、造桃山都登岗桥五门,上通府城,下达潮阳、惠来等县。
八、造地美都龙头桥七门,上通揭阳,下达龙溪、蓬洲等都。
九、修地美都鸡笼山径路10余里,与民便利。
十、造龙溪都庵头桥三门,并修石路至海阳县上莆等都20余里,与民便利。
十一、筑许垄子堤,并砌矶头三座,御咸潮,通淡水,海、揭二县灌溉田苗利便。
十二、倡修南堤,长8451丈,袤70余里。
诚然,这么多的修桥造路,开溪筑堤工程,势必广大民工付出巨大的劳动力才能毕其功。但如果没有薛中离一类的热心人积极倡议,上说服府县要员,下动员乡亲民众,以至身体力行,此类实事也是难以实施的。这正是薛中离以“思益其乡”实践其经世致用观念的积极效果。
与之可相媲美的是,薛中离一直事亲至孝,尊师至诚。可以说,这是薛中离崇扬心学,尽善人伦的儒者之行。他早年就曾因父亲“遘疾”而“尝粪以验”。儒家所津津乐道的24孝,也恐莫过于此。中进士后,他不愿受官而南归侍养母亲。及至嘉靖三年(1524年),他在行人任上,一闻母丧,即回乡丁忧,更曾绝食5 日。其兄薛俊也“闻母丧,荤浆不入口,奔走于宗铠官邸而卒”。可见其孝悌门风。
嘉靖七年冬,阳明先生卒。薛中离闻讣“率侨与四方同志”,“数十人朝夕哭焉”。越年秋,更“趋王氏家,事无大小,咸为经理”。同时,还与诸同门立下轮年《抚孤题单》,陈明“恤遗孤以弘本,严内外以别嫌,分灶食以防微,一应所有,会众分析,具有成议”。对阳明遗孤,“每年轮取同志二人,兼同扶助,诸叔侄不得参挠”。阳明先生去世周年,薛中离又与诸弟侄和翁万达等为其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并与翁万达合撰了《祭阳明先生文》。再越年,薛中离又在杭州城南天真山主持修建了祀阳明先生的精舍,并为撰写《勒石文》。尊师至诚,及于身后,确是难得。
薛中离的一生,是有成就有影响的一生。他去世后官宦学者,或驰书缄词致奠,或亲抵凤里哀悼,竟至数年不绝。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著名学者湛若水更为撰《宗山祠堂记》,对作为“阳明先生之入室弟子”的薛侃,大加褒扬,说是“中离子行义在乡里,名节在朝野”,“所著《研几录》《图书质疑》,皆以发明师之的指,无后来毫厘之差也;然则其所得必不可量矣”;“行人尚谦,遭大狱于朝,明目张胆于天子之廷,义气冲空,百折不挠,若有之死而不可回者,则其中之存,与平素之所养,一念真切,浩然刚大之气,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日月,无愧于鬼神,是宜其在潮感潮,在惠感惠,闻于诸司感诸司。”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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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莫遣韶光老 人生唯有讀書好 學須靜也 才須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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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话八调代表字:
1胎tho 2讨thó 3退thò 4托thoh
5逃tô 6在tŏ 7袋tō 8夺tôh
潮罗特殊变体:[ɯ]=ṳ=ur;[ã]=aⁿ=an;
[aʔ8]=âh=a̍h;[ts]=ts=ch;[tsʰ]=tsh=ch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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